“……还是有关系的。”弘净脸一埋,故作深沉长叹一声,“妹行千里哥担忧啊。”
“她不会忘记你的。”李玄乙说。
“我也觉得,我们关系这么好,她肯定不能忘记我!”弘净点头,又小鸡啄米似的再点了两下,最后一下却又迟疑起来,小心翼翼地探过来问李玄乙,“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
“对啊,你说她是不是发现我偷吃她糖饼了?”弘净压低声音道。
“住持当时给我做的糖饼最后一块是你吃的?!”李玄乙幽幽地转过头,“你知道我当时花了整整一下午审问庙里每一只猫吗……”
“不是啊,我后来想自己做了悄悄还回去,但怎么也做不好……等等,你怎么知道?”弘净说,“文罗师兄说你是从山下来的,难道你见过小燕吗?她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认识新朋友了吗?吃得饱吗,穿得暖吗,为什么不给庙里写信?”
她过得不好。
一点都不好。
李玄乙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眉头一挑,笑着说:“她过得很好,吃得饱,穿得暖,认识了很多对她很好的新朋友,找到了她的亲生父母,他们对她都很好。”
“她很想你们,很想很想。”
弘净腾地一下站起身,跟热锅蚂蚁似的转来转去,“我也想下山,可是我现在这样不能离开无量殿,要是出了停君山,可能要魂飞破散的。如果我能把花种出来,说不定就能下山了……”说完又一下蹲回去,脸几乎要埋进土里。
“魂飞破散?”李玄乙一怔。
“是啊是啊。”弘净笑着抬头,指着自己说,“看不出来吗,我死了,是鬼魂啊。”
“住持师兄们都不跟我说,但是你看,我脚都变透明了!”弘净抬起脚,在两人中间左右晃了晃,“我知道不是小燕忘记我,是我快要记不得小燕了,我已经很久没能想起来小燕长什么样子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能种花,一直种。”弘净笑了,指了指自己的头,“趁我还没完全忘记,好好地去回想那些事。你说你认识我,我却记不得你,你的灵力好冷,可我好像见过这样冷的灵力,我到底在哪见过,让我好好地回想,回想……”
李玄乙忽然察觉到堂中灵力开始异常地波动,甚至于空气也跟着抖动,她意识到弘净沉浸到一种忘我的呢喃里,而这波动就与之有关。她刚想往前,就被一声钟磬钉在原地。而后,无数道金光佛语外溢盘绕在弘净周围,它们飞速地旋转、包裹,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李玄乙伸出手去,一道佛语划过手背,钻心的痛意袭来,留下一条血淋淋的痕迹。佛语忽然开始往外膨胀,强风挟佛语扑咬而来将她往外推。李玄乙连忙掐诀抵御,才免于被佛语万剐千刀。
“我想起来了,是九重天……”
“小燕快走,小燕快走……”
佛语随着呢喃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快,几乎快要充满整个抱恩堂。堂外的弟子也发现了异样,立刻冲进堂中来,也被眼前异象震在原处。
“怎么会这样……我,我去找住持!”
李玄乙扭头看向佛语形成的风茧中心,弘净弓着脊背,像一只警惕待攻的小兽。她似乎能听到他耳朵里的声音——冰箭的破空声,人们的怒吼声,到最后都变成一种尖利的叫声,刀子一般凌虐人的耳朵。李玄乙从佛语的缝隙里去寻找弘净的身影,想要确定他的安危,却发现弘净本就如云雾般缥缈的灵体颜色越来越淡,透明到几乎快看不见他。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弘净身上释放出的这道灵压并不属于他,而是一种霸道的笼络,消耗自己的灵体将整座停君山弟子的灵力都召到此处,形成他自己的力量。
李玄乙顶着灵压往前一步,佛语撞在御诀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如风雪行人,李玄乙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恍惚又回到崇慧寺前那条血路,彼时的艰难被具象化成强大的力量逼迫她后退。但她已经长大,有足够的力量与之抗衡,她不再是跪在别人面前等死的李玄乙了。
一步,两步,御诀被撞出无数裂隙,李玄乙听到崩碎的声音,也听到菩然他们的声音,可这一切都被格挡在外,十三岁时这条路有楮行陪她,但现在最后的路也必须靠她自己去走。
最后一步。
李玄乙咬紧牙齿,腿在强大的灵压前因乏力而微微颤抖,最后她伸出手一下抓住那道将要消散的灵体。腕上铜钱链金光迸溢,注入弘净的灵体里,那具云雾般的身体才恢复如初。
就在这一刹那,只听哗的一声,御诀不堪重负彻底崩裂,千万道佛语席卷过李玄乙的身体。眼前一片淋漓鲜血,痛意勃然。
“我是小燕,我回来了。”
李玄乙紧紧抓住弘净的手腕,紧紧地,像从未放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