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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向蓬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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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拥有过那样强大的力量,而现在一切荡然无存。

岑明昭也没问为什么这样问,这几日,她已经习惯了李玄乙的说话方式,从这里跳到那里,毫无章法,随心所欲。她沉默着,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穹玄人,汲汲营营一生,都是为了'修灵'二字。而我这一生的苦呢,偏又都是因修灵而起。所有人都说修灵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可我宁愿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岑明昭拿着长柄汤勺,缓缓搅动锅里的热汤,"什么才是幸福呢?位高权重,富甲一方,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或者像程千劫说的,被神明认可。可是我觉得,现在住在介丘,每日打猎、烧饭,我就是幸福的。"

"你觉得我会难过,无非因为穹玄是个强者为尊的地方,力量是珍贵的东西。可我从前常常想,想要做一个平凡的人,就应该受到别人的耻笑吗?"岑明昭忽然问,盯着沸汤面上的鼓起又破开的泡,"汤好了,把碗拿过来吧。"

李玄乙把碗递过去,"……对不起。"

纵然李玄乙并不喜欢以修灵、资质一类判人高下,但岑明昭的灵力散尽,全然是由她所致。她心里沉沉的,如何也无法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了力量,在介丘这样的地方该如何自保呢?

"帮你是我自己情愿要做的事,露出那样的表情,会让我觉得你在可怜我。"岑明昭不客气地把碗抓过去,一勺汤满上,"李玄乙,我这样做,不是想要你的回报或者愧疚。"

"你是世间最后也是唯一能理解我的人了,李玄乙,我不想你就这样死在冰湖里。"岑明昭忽然笑起来,"这是我的私心,是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既然做出选择,最后一切自然由我自己承担。如果要旁人为自己的私心负责,未免太像奸商。如果你非要谢我,就沿着你从前的路好好走下去吧,一切因果,是非善恶,在这里是无法辨别的。"

翌日,玄漠介丘难得放晴,两人推开门唯见银红一人风尘仆仆赶来。问起李积素,银红只说先祖留了她有要事,难以脱身。今日,李玄乙便要破元婴,入化神了。

第一缕灵力同清晨的日光一起,缓缓流入李玄乙的经脉,万物与之共鸣,摇动满山积雪。她盘腿坐在湖边,如这三日的每一刻一般,静静地感受天地的呼吸。

忽然,李玄乙感到臀下雪地的承托感消失,整个人像漂浮在虚空之中。她缓缓睁眼,一个周身有着淡淡光辉的蜷卧婴儿就这么悬在面前,那个孩子闭着眼睛,胸口慢慢起伏着,似乎正在沉眠。

李玄乙站起身,走向那个婴孩,心头传来"叮"的一声脆响。婴孩的眼睫轻轻颤动,最后睁开眼睛,懵懂地望向李玄乙。再看见李玄乙的一瞬间,婴儿忽然弯起眼睛笑了,两只手向着她的方向挥舞。李玄乙顺着她的意思伸出手去,而后被婴儿轻轻握住了手指。

生命,李玄乙忽然想到这个词。那种流动的温热,就像回到母亲的子宫里,被骨血包裹着、孕育着。生命的源头,从来不是平静的。

忽然婴儿变成个女孩落到地面,笑着往前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着李玄乙喊:"弘净,快来呀!"

李玄乙往前走,而后跟着女孩跑起来。她看着女孩不断抽条长高,成了十一二岁的模样,面色凝重地站定,膝盖一弯跪下去,向着虚空之中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爬起来接着往前走,女孩又长大了些,李玄乙看着她受伤、挫败但很快站起来,始终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

过了李玄乙的十六岁,女孩却没有停下,面容变幻着,李玄乙看到另一张熟悉的脸——是李衍。从极致的热过渡进极致的冷里,李衍却停下了脚步,脸上显出茫然无措的神情。她扶了扶眼镜,向着空空如也的地方说话:"老师。"

没有回应,李衍的神情却仿佛有人在对她絮絮地说着什么至理箴言。李玄乙记得,不需要声音,她也能记得,自己若喊老师,只会是一个人。那个人在所有人的口中,都是老师。老师是谁呢?老师也有名字的。

贺山。

牙齿往下咬,但留出一道缝隙,给喉咙里的气一条往外吐的道,下一个字咬紧齿关,在气流的摩擦间把名字吐出来。

贺山,这是老师的名字。

这是一个对所有人来说都沉甸甸的人,李玄乙眼前忽然晃过一张笑眯眯的脸,一个和蔼可亲、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记得老师因为生病早已回了地星去治疗,李玄乙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陈留的手暂还伸不了这么远,要赶快找到给老师报信的方法。

老师的话似乎说完了,李衍又接着往前走,那些茫然消失匿迹,取而代之的是蓬勃的野心和朝气。然后李衍走着,越走却越年幼,最后走到约莫七岁的样子,她刚出福利院的那个年纪。

"现在你懂得元婴期了么?"李玄乙看着李衍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自己。

"懂得了。"

整个元婴期,就是一次生命的孕育,只有孕育过生命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天地跳动的脉搏,感到万物众生的呼吸。所谓的神在最开始,就是为了护佑芸芸众生而存在的,越是接近神明越要有一颗血肉真心。懂得了生,才能懂得死;明白了生死,才能超脱一切。

周身卷起风雪,而后虚空散尽,李玄乙睁眼,看着自己摊开的五指,缓缓合拢,最后紧紧握住,一如多少年前。化神境的灵浪往外荡开,却非气势汹汹,只是用不容反抗的威压掌住了整个介丘。

她站起回身,背后是银红和岑明昭,"成了,化神境。"

岑明昭抱臂走过来同她又讲了些注意的事,银红却落在后面没有动,定定地站在原地,眼里有些怅然若失。

步入化神后,做很多事显得易如反掌起来。比如当初觉得遥不可及的冰湖对岸,现在的李玄乙只需要两息,奇怪的是,安放真言珠的地方没有阵法也没有护宝灵兽,一副任人拿取的架势。

"谁说没有的。"岑明昭白眼翻到天上,"自己差点被整个囫囵吞了都能忘?"

李玄乙哑口无言,"噢……"

但任几人如何看,那真言珠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就像一颗普通的珍珠。

"要是积素或者蜃族先祖在,兴许他们能知道是什么。 "银红把珠子还给李玄乙贴身收好,"待休整一日,明日我们回灵泽让他们看看。"

当夜,李玄乙没睡着,下楼却见银红坐在漫天风雪中间,银白色的月光铺在她身上,像盖着一匹上好的绸缎。她没作声走过去,挨着银红坐下。玄漠介丘的寒冷对于化神境来说无足挂齿,银红坐在李玄乙旁边竟也感到了温热。

"怎么睡不着?"李玄乙问。

"想起今宵了。"银红看着指尖的雪融化成水,苦笑两声,"化神的力量啊,即便再感受一次,也觉得是难以逾越的高峰。那种绝望,根本没办法忘记。"

"再回溯一次吧。"李玄乙突然说,"我们之前不是说,等我化神,就用婪骨铃再回溯一次,杀了半神救下你姐姐。如果这次成功了,说不定这一切都可以被改变。"

银红拨雪的手一顿,抬起脸来,看着李玄乙伸手拂过耳边拿出那枚铃铛。

时隔这样久,又要回溯,李玄乙心绪百转千回。但她没有迟疑,下一刻,铃声摇响,风雪消弭,树木的味道和湿润的腥气卷土重来。

两人仿佛被瞬间唤醒了回忆,迅速地站起身,脚比心神先动。刚至道边,便听到嗒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逼至两人面前。与记忆里分毫不差,她们与半神在道路的尽头遇见。所有的退路和前路都被斩断,只剩下僵持的局面。

李玄乙看着那个白袍银遮面的高大男子,心里知道是半神,却又似乎有个名字想要脱口。她感到一种熟悉感,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受,她和银红回溯了无数次,却是第一次感到这样清晰的熟悉感——她认识这个人。

是谁?

长剑高悬,今宵拦在小银红的面前,死死地盯着半神的眼睛。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们没做错什么。"半神摇了摇头,眸中神色凛寒,"只是你们对我有用。"

巨大的灵压扣下来,长剑因灌注的灵力充沛而发出嗡嗡的低鸣,一道划破长空啸声和忽然横插进来的呼号撞到一处,火星四溅。

"住手! "

李玄乙拼起全身灵力用离尘刀打断了长剑的攻势,强大的灵力碰撞引来狂风大作,树枝摇晃着噼啪作响。长剑抵在李玄乙身前,不往前进一步,仍然嗡嗡作响。她抬起眼睛,正对上遮面后的视线,身体因之一震——那眼神里是不解、迟疑,但并非因为她阻拦的动作,而是因为她这个人。

这位半神认识她。

到底是谁?

李玄乙伸手去揭那个遮面,男人本能地要挡,但可惜在速度上,不会有人比李玄乙更快。冰冷的银制品被抓到手里,熟悉的面容在面前展露。这是一个她以为已经死在帝青山的人,那一天她看着长箭贯穿他的身体,为他流过眼泪。李玄乙咬紧牙关,浑身微微颤抖。

不可置信吗?也许吧,应该是早有预料才对。

"师父。"李玄乙想要问,心却把那个上扬的尾调生生压了下去,变成一句陈述。

这是事实,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的,不容置疑的事实。

半神是贺如岳。

而半神是研究所的人,是陈留的人。她立刻想起一个名字,一个她认为绝不可能的人。

——李衍,我是你未来四年的导师,我的名字叫贺山。

——李玄乙,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贺如岳。

所谓如岳,不过是山。

银遮面当啷落地,李玄乙感到喉中干涩,“老师。”

“李衍,你不该在这里。”贺山冷冷开口,眼神在一瞬的晃动后恢复淡漠,他直接忽视了李玄乙,长剑越过她杀向身后的蛇女。

剑锋破空鸣啸,李玄乙感到掌中灵力与婪骨铃的联系在此刻绷断,不及回头,一切坍塌,正如她此时内心的高墙般,有什么决堤而下。

-

银红闪身上前,一个箭步拦在了今宵的面前。感到身后长剑攻势一断,她立刻伸手去拉跌坐在地的今宵,想要带她离开这里,逃离这场必死的命运。今宵看着她,眼里只晃过一息的讶异,虽然面前的女人已经变了许多,可她还是立刻认了出来。

"妹妹。"

"来不及了。"银红着急去抓今宵的手,她感到灵力的流失,和之前每一次回溯坍塌时一样,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快跟我走。"

今宵看着正与半神僵持的李玄乙,视线落在那柄短刀上,忽然明白了什么般,方才因身陷险境而生出的恐慌一下子消散。她看着银红,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为什么?"银红怔住了,从没有如此无措过,眼泪滚滚地往下掉,"我能救你的,这次我一定能救你的!"

"银红,你一定试了很多次了,是不是?"今宵柔声问,"不要这么辛苦了,阿姐不能向前走了。"

今宵的手,很凉,像浸没在冬日的井水里后拿出来,没有一丝温度地贴上银红的脸侧。她的目光柔和下来,这一刻过去的银红和现在的银红融成了同一个,那些簌簌而下的泪水都落在了今宵的掌心。

今宵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一阵路过却又眷恋的风,“但是你要向前走啊,银红。”

银红泣不成声,最后一下抓空了衣袖。周围霎时堕入无边的黑暗,膝下湿软泥地不复,冰天雪地铺展开来。

此时,婪骨铃中,过去。

银红的身影破碎,如被风吹散。今宵回眸,银色长剑锋光锐凛瞬间贯穿了她的胸膛,可她目光坚定,不曾有半分动摇。她挡在银红的身前,挡在自己妹妹的身前,完全知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今宵垂目,轻轻地遮住小银红的眼睛,躬下身拥住了她,而后柔声细语道:“别怕,阿姐在。”

身旁耳际,人声嘈乱地包围,但今宵却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起方才恍惚如临梦境里见到的一双泪眼。

银红,我有私心,也想过留下你。可当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往后你会活到长长久久,此刻阿姐心甘赴死。

只待一日你我相逢在梦中。

-

两人在雪地里僵坐,直到远处山峰之间,天光乍破。李玄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往回走,正撞上醒来的岑明昭站在门口。两人遥遥对望,相对无言。

片刻,岑明昭出声。

"接下来,去哪?"

李玄乙绕过岑明昭,伸手扯下挂在门边的毛氅围到自己身上,"上玄院。"

她有太多的问题要问,而她无比清楚,有一个人可以给自己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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