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乙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踩雪发出的声音和呼吸声混在一处,剩下的世界太安静,连时间都在这种死寂里变得迟钝。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甚至说太久了。
是迷阵吗?
她伸手削下一段树皮做记号,紫红的树肉在皑皑白雪中极为显眼,然后接着按罗盘的方向往前走。又走了极漫长的一段路,李玄乙也没有看到曾经做下的记号,似乎她就是在不停地往前走着。
但是不对。
李玄乙在千篇一律的树林里停下,她看着难以察觉差别的环境,重重地一脚踹上面前的树。白雪抖落,一块刺眼的紫红色暴露出来,直接地打破这白色中窒息的平衡。
破阵往往有两种方法,其一是找到阵眼。但这条路她走了太多遍,浪费了太多时间。李玄乙的耐心告罄,她无意再去寻找法阵的阵眼,同设阵的人再玩什么解密的把戏。
李玄乙手中的离尘刀反向一扎没入无边的雪地之中,天与地摇颤起来,狂风大作,吹起她的毛氅斗篷。
所以她选择方法其二,直接强行摧毁整个法阵,从这里蛮横地闯出一条路来。
冰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法阵之中,与构造法阵的灵力交缠碰撞。李玄乙早已觉察这道迷阵的灵力与自己的同源,因此它们不仅没有发生冲突,反而如两股水流般汇聚,然后整个阵法像冰雪被太阳照射之后一样在呼吸间消融。与之一并消失的,还有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李玄乙站起身,将兜帽往下一拉,继续往前走,将那个紫红色的瘢痕远远抛在身后。没有多久,眼前骤然开阔,雪林到了尽头。但她停住了脚步,眼前的一切,像重锤落在李玄乙的心头,她跟随天地一起摇晃起来。
眼前,群山环绕,中间镶嵌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坑底庞大的黑色石块散乱,起伏的,像连绵的山丘。忽然李玄乙看到天坑中有什么在飘动,她这才看到那些墨绿色的几乎与石块生长在一处的水藻。
起初她以为是风吹,但那样的摇动绝非风吹能形成,就像是整个坑充盈着无形的水,那些墨藻的叶片就这么在水波暗流中缓缓地摇荡。
李玄乙心神一震,伸出手去轻轻地往坑中按,最后她的掌心没能再往下,而是贴上一处冰凉的坚硬的面。
是冰。
这里没有什么天坑,而是一面巨大的,无法望见边际的冰湖。这冰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人站在岸边低头往下看,湖里的一切都清晰可见,如果李玄乙没有伸手触碰,她不会想到这是一面湖。这时有两条小鱼游过来,就像飘在空气里,它们在李玄乙脚下短暂地停留了几息,又迅速地游走。
李玄乙绕着湖岸走,试图找另一条路越到湖对面去,兜兜转转绕了几圈,最后发现这是唯一的最快的抵达彼岸的路。山川紧紧地环抱着这面冰湖,往上皆是峰尖嶙峋,高不可攀。
冰湖太透明,用刀也凿不开,李玄乙估测不出冰面的厚度。她小心翼翼地往前一步,踩稳了才将另一只脚挪上去。没有如预料中听见冰面碎裂的声音,如此看来冰湖足够厚,足够承受她的重量。于是李玄乙放心地将背囊往肩上一送,缓缓往前走,走着走着顿悟溜冰的技巧,更快地在冰上移动起来。
行至湖中,李玄乙回头,此时离岸边已经很远,往前对岸似乎也遥不可及。这种无所依仗的感受,什么也抓握不住的无力让她隐隐不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忽然,脚下冰面微微震动,李玄乙脊背一僵。她不敢动了,巨大的阴影笼罩住她的全身,一种情绪慑住她的心魂,这一刻,她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
她看见,足以覆盖半面湖大小的黑色鱼龙缓缓从自己脚底游过。
黑色的石块从鱼龙身上抖落,湖底的山川崩塌,显出真实的面目。黑色的鱼龙搅动冰面之下的水,往前每一寸游动,都像在扼住李玄乙咽喉的手上增添力气。闻所未闻的灵物,不知境界,陌生是最危险。
鱼龙只在李玄乙脚下兜了一圈,接着向她身后缓缓地游远了。李玄乙轻轻地挪步,呼吸也跟着放缓,一吐一纳之间,她试图将自己隐匿在山风之中。
那种可怖的震动又从脚底传来,如一道雷电自下而上流遍李玄乙的全身,麻木的痛感敲了一记响钟,她没有回头,几乎瞬间催动蹑风追影径直往前飞奔,那种山崩地裂的不安和毁灭感如同海潮般紧追在她脚跟之后。
下一刻,李玄乙脚下一空,冰面被直接撞破,所有一切崩裂破碎。李玄乙整个人不可控地向下坠,她感受到一阵从下往上刮的飓风,低头去看只见到鱼龙的尖牙和不见底的咽喉。鱼龙高高跃起,血盆大口如密不透风的高墙,李玄乙往上伸手,只听到耳边“喀嗒”一声,黑暗铺天盖地,鱼龙合上了牙齿。
她被吃掉了。
很不客气地,鱼龙在半空调转身体,而后头向着冰湖一扎,又钻进水里去,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