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灵泽城后，谢行云常寄信来，一篇洋洋洒洒地写，写碧虚城她们爱吃的那家铺子新研制了什么糕点，过两日要跟着信一并寄过来，写她们走后李衔山不日也回到灵泽，写被救的那个男孩被接到庙里去了，远郊的百姓到城里来要给谢红叶磕头拜谢。

“小燕，军中不服的人要和阿姐比试，结果被阿姐用莲花针和鬼藤杀了个落花流水。他还是不服，说阿姐胜之不武，硬是要阿姐为精锐队配上了莲花针。没两日他又来，这次拿着莲花针被阿姐用新制的武器杀了个片甲不留。今日那人又来了，他不是爱上我阿姐了吧……不对，天杀的图纸小偷！”

最后两笔龙飞凤舞，显然草草搁笔，墨汁横飞，最后一页略显狼藉。再往下翻便是与上头不同的字迹，更清秀隽逸些，一眼便知是出自谢红叶之手。

上头写：“小燕，睽违日久，拳念殊殷。”

很短的一行，寥寥几字道尽如今境况，军中人怨气已近消，经她手的政务亦无差错，一切向好。

最后落笔：“临书仓促，不尽欲言，但盼来日又见。”

-

李玄乙跃入练气八层后便一路无阻，进练气大圆满那天恰是立秋，两人趁着下午太阳好，往庙顶上一躺，便算是"晒秋"了。

阳光尚有几分暑夏的灼热与湿润，闷闷的，待过了午时，便又觉得秋的干爽挤进来占据主调。李玄乙和楮行两个大字搁在房顶，李玄乙脸上一把蒲扇，楮行索性直接摘下斗笠一遮了事。

李玄乙忍不住问："城里卖米糕的阿婆说，晒秋是晒粮食的。"

楮行答："被你发现了，其实我是千年老妖，你是我为过冬筹备的口粮。"

李玄乙知他在胡扯遂又问："那你在这晒什么？"

楮行又答："饿急了我也会啃自己。"

李玄乙笑起来，"还真不挑食。"

楮行没再接话，凑近去听，斗笠下隐隐有鼾声此起彼伏。

李玄乙往回一躺，也不再说话。

她想楮行这个不正宗，等来年立秋，她要教他"躺秋"。先在庙院里多栽一株树，请木灵师来催成枝繁叶茂的。她前些日子到城里学了做胡椅的手艺，等后山竹子成了，就去折两根来做两张，等到明年秋，摆在树荫下躺着吃福圆、戴楸叶。

不过明年夏就要办穹玄秋赛了，届时到上玄院去，立秋能回得来么？想来告假应该也是可以的，李玄乙如此盘算着，竟也睡去。

楮行集市上弄来的凉宵冷粥立秋水搁在窖里，晚间就取出来作一顿饭对付。立秋水喝消积暑，免受秋来闹肚。凉宵糯米黏牙，楮行因此大半晚没能说上话，但含含糊糊地还是给李玄乙说清了——筑基的事先延一延，他有个旧友近日回到灵泽了。

“这位可比我神出鬼没多了。”

楮行抹嘴，又道：“明天要去的地方，你一定会觉得有意思的。”

-

“有意思？”

第二日楮行睡至日上三竿才慢悠悠起身，随后便领着李玄乙来到灵泽湖，湖面风平浪静，只一段紫檀木板搭的渡口，一叶小舟停在尽头，却不见摆渡的船家。

李玄乙狐疑：“别告诉我你这位朋友住在湖底。”

没想到楮行竟然朗声笑起来，推她坐到那小船里，“是啊，她还真就住在湖底。”

李玄乙眉头一挑，脸上疑惑的表情未改，却感到身下一空。低头，船底严丝合缝的木板往下打开，一条黑不见底的通道。不及她反应，两个人便齐齐下坠，耳侧风声呼啸，最后四仰八叉落到一张麻绳编的网里。此处一个窄室，左右贴着网便是木墙，隐隐可听到水浪的声音。

李玄乙还在发懵，一只白净纤长的手先伸了过来。

她仰头去看，见着个肤白唇红，容色楚楚，发如墨绿水藻蜷卷，犹似海棠醉日的女子。浑身浮动着媚色，眼瞳里却纯粹又干净，像一汪摇荡的林泉，无风起涟漪。湖中有高楼，水中掉月亮，薄雾升起来时楼里掩面女人拨琵琶弦唱出来的婉转乐调里最勾人的一段。

见李玄乙还木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便探去握住她的手掌，轻轻地引她往下踩到实地上。

“欢迎来到——”

女子往一侧让身，展臂领李玄乙往外。

“灵泽鬼市。”

没两步穿过一道窄门，眼前现出一只在流动的水波间漂浮着的巨大海柳木沉船。甲板上矗立一座不知几进的高楼，站在此处甚至难以看完其全貌。船型流畅漂亮，无数湖生植物攀缘其身，颜色深深浅浅盖过一层去。楼二层有几扇窗大开，往里只能勉强看到影影绰绰的，人的笑闹声挤着从那些小窗里往外泄。乌青的船帆残缺破损，但自飘摇，其上笔走龙蛇一个玉白色的鬼字。

虽有阳光穿到湖底，可到底幽暗，船周有灯鱼群盘绕，几尾摇曳着游过李玄乙面前，它们的身体是透明的，往里看去脏器之上浮着一团灵火。幽幽的，离远了裹在绿色的水藻里，恍惚要错看成鬼火。

又两个藻发碧瞳的女子从船里迎出来。

“楮先生，难得一见的贵客呀。”

其中一个笑嘻嘻地凑到李玄乙面前，“咦，这位姑娘和我们灵泽的二公子长得还真是像呢。”

李玄乙愕然，本能摸上腰间短刀往后撤了一步，防备地盯住女子——她今日同楮行出来都是改过面容的，这个女子却能直接看穿他们的易容术。

楮行笑着拍了拍李玄乙，“别紧张，这两位是蜃族，易容术就是她们族中秘术，我们这点三脚猫功夫自然瞒不过她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