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摇了摇头:“老侯爷倒是心慈手软之人,可惜他身边带来了大梁皇帝的心腹,是你们中原皇室见不得她活着,一步步把她推上了死路,我还记得那个人,他目如鹰隼,额头上有一道长疤……”
薛冲听得差点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拉住了蔺央的手,不知所措道:“这说的……不是冯国公吗?”
“你是她唯一的公子,但我以前只见过你一两面,那时你还很小,我今天差点没认出来。”老妇人戚戚然地一笑,“是该死的宿命又让什么重逢在这里,以前公主爱极了你,把你养在她的长宁宫中,北燕的长宁宫雍容华贵,还有最好的奶娘照顾你,她也常常在你身边……”
从她这只言片语的描述当中,蔺央也能想象出自己失去的那十几年记忆应当是幸福的,无忧无虑衣食不愁,还有温柔的母亲陪伴,说不定还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父亲伴读。
可这些美好的幻想,全都碎在了十年前城破之时,而如今,他竟然什么也不记得。
蔺央似乎也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到最后只好道:“这样吧,夫人,你且在我营帐中等着,今夜我要做一件事,之后我们离开此地,我会送你到大梁境内,为你养老。”
这些年的事情,他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字一个字讲给他听,他觉得自己贪得无厌,可又必须知道,不只是她的死因,还有她的来路,以及曾经的每一个秘密,这十来年,他已经等的太久了。
老妇人原本有些疯疯癫癫的,此时神色也复杂了起来,缓缓低下头:“小公子大义……”
军师披着狐裘坐在帅帐里,抬头看着霍缨:“夜袭?大帅有把握么?”
霍缨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极明亮,更显得她眉目艳丽锋锐,像是无双的刀剑一般,答道:“陈杰身后或许有倚仗,但他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凤屠军,时代变了,我绝不会优柔寡断等着他来找我,这两日我已经探清楚了那人的老巢附近,不说十拿九稳,也有七八成把握。”
军师听完,知道如今的她和六年前也已经大不相同,年轻人无数日子积攒出来的磨炼,足以翻天覆地,于是点点头:“一路小心。”
入了夜,北境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中,风雪交加,乌云遮蔽了月色,漆黑无比,连狼嚎都不知所踪。
紧接着,北疆城门无声地开了一半,一小队人马趁着夜色出城,在长夜中化成一股微弱的流光,直直往北而去。
这一夜无星无月,夜色浓重,不点火把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蔺央等的便是这一刻,待到天黑之后,又过了两个时辰,营地中渐渐安静了下去,他提前嘱咐薛冲将老妇人带到了营帐边缘,而后两人趁夜摸了出去。
薛冲习武多年,夜视能力不错,即使漆黑一片也能看得清,但他担心蔺央因眼疾而视力受损影响行动,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他一眼,然而蔺央依然行动自如,看起来视力毫无问题,他便放心了一点。
两人耳力都算得上灵敏,一路上避开了巡视的流匪,实在躲不过就对着后颈来一手刀,敲晕了了事,摸到帅帐之中,远远地,蔺央隐约看见了周复站在附近。
瞒过他并不容易,但是此时已是最佳时机,他昨夜就凭天象今天是个阴云密布的日子,实在不行也冒险一把,不过倒是运气好,等来了一把天助我也。
两人各自从随身的布包中拿出来了一把干柴,对视一眼,潜入匪帮许久,一直未曾露出破绽,陈杰即使有后台,可在招揽人马的时候未免还有疏忽,什么人都敢拉入伙,堪称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一炷香之后,沉睡之中的营地忽然被惊醒了,有人在睡梦中爬起来,看见帅帐处突然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而起,如同盘旋的巨龙。
蔺央的脸被火光照得明亮,可惜他视线有点模糊不清,缓缓站起来,拿出一瓶上好的酒,狠狠抛了出去,在噼啪作响的火光中听见一声清脆的响动,而后火光燃烧得更加迅猛。
北疆风大,很快,这把火就在夜色中愈演愈烈,把整片天地照得雪亮,温度愈来愈高,一发不可收拾,整个营地乱成了一团,四面八方都是惨叫哀嚎。
蔺央做完了这一切,立即转身折返,走进柳启铮所在的营帐里,割开绳子将他带了出来,柳启铮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跑出去,看着不远处的冲天大火,目瞪口呆:“公子……这就是您说的‘信号’?”
蔺央笑了一下,四面八方都是“走水了”“救命啊”的喊声,已经没有人来得及注意他们这里的动静,他曾见过凤屠军的军营,跟他们比起来,即使陈家匪帮再外松内紧,也不过是小儿科一桩。
何况这里鱼龙混杂,大家都是混饭的,没人有那么多功夫注意什么弯弯绕绕,陈杰根基不稳,也没有那么多人相信他,等着捅他一刀的人比比皆是。
利用了这样的心理,蔺央才能一击得中,毫不费力。
忽然间,不远处把帅帐掀开的薛冲脸色忽然变了,转头朝他喊道:“不好了公子,陈杰跑了!”
犹如传说中火烧连营的光景照亮了万里大漠,在青年瞳孔中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帅帐,在愈来愈高的温度下忽然觉出了那里不对。
下一刻,甚至于薛冲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蔺央忽然大喊了一声:“退后!”
随即他一把将身边的柳启铮推开,然后抽出那把匕首,横在身前,只见周复忽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一刀砍了过来,长刀和匕首相撞,蔺央使了个巧劲把刀刃别开,仍然觉得胳膊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