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地偏了一下头,摇曳的火光忽然在他眼睛里模糊了一瞬,像是幢幢鬼影。
那健硕的中年男人冷冷地望着他们,在火光中犹如修罗恶鬼,沉声道:“小兄弟,我这么提拔你,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公子!”薛冲厉声道,可他身上并无防身工具,在来匪窝的那一天便被人收走了,此时再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
蔺央却十分冷静,忽然收刀,灵巧敏捷地侧身一躲,轻轻抹了抹手腕上的擦伤,笑了笑:“陈帮主不在,我当然要趁虚而入,只是……周大哥,逃命要紧,眼下,你也不要再顽抗了,总不能和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吧?”
整个营地已经彻底燃烧了起来,四处都是惨叫和哀嚎,蔺央先前设计好了出口的路线,但如果再拖个一时半刻,那也就十分难说了。
他眯起眼睛,冷冷地盯着周复。
“你错就错在没有提前杀了我。”周复的眼神缓缓落在了一旁柳启铮的身上,“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薛冲站在不远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这小公子要是出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天都要塌了,到时候大帅还能放过他吗?
眼下几乎到了绝境的地步,蔺央和周复在武器上就是不对等的,基本上没有硬碰硬的可能,有其他的流匪隐约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往他们的方向靠拢,届时就是当真不一定能活着离开了,岂非得不偿失。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慌乱,连柳启铮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恐惧,他自从被绑到这里来,便已经存了死志,大不了就是为国捐躯,也算是名留青史。
然而就在僵持的时候,下一刻,被火光照亮的长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清冽的号角声,紧接着仿佛撼动天地的马蹄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震耳欲聋,如同无边瀚海中的一声怒喝,却是从南边而来——南边……
蔺央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在火光和夜色中,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可他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朝周复露出了一个从容而意气的笑容。
薛冲听见他缓缓道:“我乃大梁的离阳郡王,尔等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民不聊生,如今也算死得其所了,若是识相一些,便该放下刀。”
周复瞳孔猛地一缩,不知是被他的语气镇住还是如何:“你……”
他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在逞口舌之快,拔刀刚要动手,然而下一刻,身边却有人突然哀嚎了一声:“凤屠军来了!!!”
“是信阳侯,信阳侯带着凤屠军杀进来了!大人!快跑!”
周复猛地回头一看,只见有几人披着锃光瓦亮的铠甲,骑着高头大马闯了进来,所过之处把散落的营帐通通踏碎了,堪称所向披靡,为首之人手持一把细而锋利的长剑,一剑把一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竟然是霍缨。
远远地,霍缨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对峙,狂风之中,两人的视线蓦然相撞,也不知道看见了对方没有。
薛冲一时之间几乎傻了,周复见势不好,收了刀便带着几人往北边逃了过去,眼看火光越烧越大,蔺央立即收起了手中的匕首,一手拉着柳启铮,薛冲去带来了老妇人,几人在火光中奔了出去。
于燃烧的赤红之中,凤屠军的人马和蔺央等人在营地之外交汇,匪窝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已然不成气候,陈杰至今不知所踪,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
霍缨纵身下马,抬头一看,那四人踉跄着走了出来,唯有走在最前面的青年神态算得上稳稳当当,甚至堪称镇定从容,也不知道他到底怕不怕死。
她只觉得心口都要炸开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心惊胆战地走上去,原本他们打算夜袭匪窝,生擒陈杰,没想到隔着几里路开外就看见了长夜中燃烧的火光。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奇怪,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是匪窝着了火,四处都是熊熊燃烧的火龙,把夜空都照亮了。
那时霍缨的第一想法便是匪窝或许在闹内讧,天助我也,只需要趁这个时候救回柳启铮,便可以名正言顺地以剿匪之名将这些人一锅端了。
然而她没想到,带人闯进去之后,她竟然看见了蔺央,那青年镇定自若地站在大火里,叫人拿刀指着还从容不迫地说着什么,一双眼睛被火焰照亮了,像是晶莹剔透的琥珀一般。
而在自己看向他的时候,他甚至露出了一个堪称意气又狂妄的笑容,令人移不开眼。
她看着蔺央身上被火燎得破破烂烂的粗布麻衣,担心他在朔北寒风中冻出毛病来,连忙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要给他披上,嘴上还没停下来责问:“你长本事了是么?和我说还没到北疆,就敢单枪匹马混进匪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