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你罪恶的笑容,费尔南达,”蒙提从一堆热情巴结着他的马屁精里脱身出来,走到她身旁。“雅加达的魔猴都比你庄重得体,而你正在扮演我的母亲。”他说,递给她一只香槟。
“你的母亲在那里。而我,”她从小高仁尼手里接过香槟,故意用手弹了下杯壁,似乎要把声音怼到他脸上,“是预言家日报头版里正在密谋瓜分你资产的继母。”
从收到里德尔的回信以来,她的心情就很不错。她甚至主动和蒙提的生母——她亡夫的前妻,打了招呼。后者保持了一贯的冷漠,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心里快乐翩跹的蝴蝶。
蒙提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几秒,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又看上哪个倒霉鬼了?你选男人的眼光一直很烂。”
“希望你尊重一下你死去的父亲,小高仁尼先生。”
“他也算得上是个烂人,从一定意义来说。”
即使是在被体面人士诟病为暴发户的高仁尼家族里,以他们宽松到几乎不存在的修养水准来看,这句话从儿子嘴里出来也过于刻薄了点。但是费尔南达懂他的意思。
桂奈维尔-高仁尼的死从来不是一个需要避讳的存在。和他传奇而饱受争议的一生一样,他的死亡也无法仅仅用负面意义来概括。
“我希望自己死在路上。”他说。他应该一直有所准备。他很早就立好了遗嘱。在他为人所不齿的发家史里,他走私过危险的禁品、钻过法律漏洞吞并合伙人的金矿、发过战争财、在穷途末路时挖过别人的墓、杀过人也坐过牢,没有他不想赚的钱,也没有他结不了的仇。现在所有的愤怒、辱骂和抗议的声音都随着这个臭名昭著的奸商的死一起消散了。
害死他的是一发银色子弹。太快了。不知道来自于哪个策划多时的仇家。但是都不重要了。他死前甚至还有心情交待别人,子弹挖出来后要替他收藏起来,不用追究仇家。现在这颗子弹陈列在蒙提的办公室里。
“死得其所。”蒙提评价道,这句话很像他父亲的风格,也许就是出自他本人。她一直觉得,如果桂奈维尔正常地接受教育、安稳地长大,他应该会做一名老师。他戴上眼镜聊天的样子比任何人都更像一个老学究。
吉赛尔,他的前妻,和他沸沸扬扬打了三年离婚官司,关于他的死只肯撇出一句话,“我很嫉妒他。”
他死在最美妙的时刻,在酒店豪华的浴缸里,被温热的水流和散发着香气的泡泡环绕,脑子里装满对拿到开采权和经营许可后开拓版图的美好幻想和蓬勃野心。他一天中最神采飞扬最年轻的时刻。
费尔南达听到宴会厅里此起彼伏碰杯的声音,以及麻瓜对着秘密施过魔法的奶酪瀑布的惊呼。抱着先前拍卖活动上用的筹款箱子的年轻人在角落里打哈欠,箱子上“关注阅读障碍儿童”的金字在大厅交相辉映的吊灯下黯然失色。慈善晚宴是谈生意的圣地,人人都心知肚明。
这种熙熙攘攘不合时宜的热闹令她想起桂奈维尔的葬礼。他的葬礼为生疏多年的家族成员提供了绝好的聚会契机。大家在仪式结束后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费尔南达从来没见过谁的葬礼和他一样生气勃勃。仿佛他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去远行,手里还欠着多年前当掉姐姐耳环得来的启动资金要还。大部分到场的人说的话比参加他们婚礼那天还要多。大家都喝得脸通红,情绪高涨。他活着时是块谁都啃不动的骨头,去世了反而成了疏通家庭脉络的润滑剂。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真诚地思念他。
她必须在思想走得太远之前及时拉住自己,以免再次想起她参加过的另一场葬礼。和桂奈维尔的一点也不相似。
她的邻居福斯科先生正在几步距离之外表情激动地和一个麻瓜男人交谈,笑得两颊通红,露出他刚换不久亮得惊人的金牙。她认出来那个麻瓜是在英格兰开了很多连锁门店的冰淇淋大王。走近了能听到福斯科先生在和他打听甜味剂的事情。
看到她出现在旁边,福斯科先生的眼睛都瞪起来了,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费尔南达啧啧称奇———平时她的邻居先生对着她恨不得笑出朵花来,看来这位麻瓜大亨对他的确很重要。福斯科家世代做的甜品生意,费尔南达猜测他也眼馋起了那些跨界拓展产业的巫师。麻瓜界虽然不太平,但麻瓜的人口基数摆在那里,谁都想去分一杯羹。福斯科家也许还打着把冰淇淋引入到巫师商业区的主意。
越来越热烈的声潮在混合着不同味道香水的空气中荡开,她惬意自如地游弋其中,裙摆像海鸟略过水面的尾羽。
她看到巫师们努力把自己装扮成麻瓜上流阶层融入其中,非常容易辨别———他们完全把握不住麻瓜的时尚风向,宴会厅里到处可见大面积撞色的礼服,搭配花哨啰嗦的装饰,看起来像一夜乍富的暴发户。很多巫师不厌其烦地附和着麻瓜们对战争的看法,安抚他们对时局动荡的怨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