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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边际,暗紫嫣红的霞云缓缓落下,渲染尽苍穹尽头的高山,犹如一曲凄独的婉歌。
玄羽城近日廖少人烟,黄土风沙堆积成遍布山丘的大漠。无风之时,只剩一片清冷与宁静之感。
景玉甯这几日心绪不佳,使他本就挑剔的胃口更用不进什么吃食。尤其在珀斯皇族行刑过后,他开始时常一个人静静待在皇宫中,专注地凝望着窗外风沙侵袭,化成一片灰蒙的远景。
昔日策马扬鞭,走踏九州河川的风光变得有时临近,又有时远得遥不可及。仿佛从前万象风光和现今修葺而起的另然风物相互重叠,彼此交融,最后又一度覆湮殆尽。
宫殿中点燃着熏木与苦涩的沉香,直沁肺腑的古韵雅味相中和了边疆那断裂与干燥的气息。袅袅烟雾形同孤注的仙云,欲达天庭,却只留一道清香,消散于人世间。
青年淡然和缓地呼出一口气,吹动几许额间垂落的发丝。他身上皓白的绫罗透着雪色肌肤,轻抬的腕骨勾在纤软的袖口上,微暖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番素雅的美景。
赫连熵正在他身侧温柔地伺候着,男人先是弯下腰,将青年手中久久捻起的一份奏折拿出来放到一旁,之后开始力道适中地按揉上那略有僵硬的双肩臂膀。
“先别看了,仔细累眼。”赫连熵垂下首,温声劝道,“政务总会堆砌如山,即便日夜不眠不休也处理不尽,适当慢慢来便好。”
帝王懂得他的皇后,青年固然为先前处死的孩子感到悲伤,但尚不到茶饭不思的地步。他们到底是历经无数生死,掌舵天下万灵的帝后,更多的精力仍是用在这天下大局的权斗当中。
而时到今日,曹晋坚持拒不认罪,连同边界原留的官员们也逐渐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不过,这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唯有边界与襄国接壤入局,才会成为邻国,亦或大尚皇城新启的变动。
赫连熵指节沾取上淡香的精油,缓而轻地刮在景玉甯的后颈处。
“玉甯,你的双膝感觉如何了?”帝王说话时龙涎香气掩过沉香木的苦味,他有意转移话题,由此问道。
景玉甯闻言,放下支在颚骨上的手,轻轻活动了下腿,应答说:“回陛下,金蚕叶有所奏效,臣觉得膝骨不比从前那般肿胀了。”
赫连熵点了下首,“金蚕叶有效用就好,你这几日走路看起来好似比以前更轻盈了一些。”
他仔细瞰向景玉甯净白的长腿,继而提声叮嘱:“但还是需要留神,不可一个人走得太远。”
景玉甯垂眸,声音温雅而好听:“是,请陛下放心。”
青年卸下凤簪,惬暇清居的模样美得实在安然。乌黑发尾微微碰到腰身,几缕顺着胸口垂下,一路延伸在净色的薄绫上,仿若是用淡墨的丝线,勾勒出幽淡精巧的笔绘来。
平日的景玉甯便惯是一副乖顺温婉的模样,任谁人看去,都将沉醉在他那浓淡皆为绝色的容颜中。但就是这样一个沉稳恬静的美人,内中暗自起伏的心神却从不为任何人与事有所停歇,只会让爱着他的人无时无刻不感到苦恼与棘手。
正如此时,他虽在言语上对男人温驯回应,但心里却极为埋怨,想着,便是自己想要独自多走一会儿,赫连熵也从未给过他清净的空荡,当真簇拥得紧,让人烦闷。
于是不过片晌,景玉甯珀色的目光就又转回了一侧桌上,觑见奏折夹起的宣纸微微翘上一角,纸张纤薄而细软,在静至的寝宫中有如轻微的颤动。
他脑中思索着这张传送自文华殿呈奏而来的内容,然后对赫连熵说道:“陛下,皇城现在有所动作,襄国或将里应外合,是时候要盯紧他们了。”
赫连熵方为妻子按好肩颈,正要翻搅茶壶里新沏的金蚕叶,他摇动汤匙的动作一顿,回眸望向景玉甯。
英俊帝王这双暗深的眼瞳不见任何游思,一时让人看不清真切的所思所想。
景玉甯也在回看住他,二人一深一浅的眸色彼此相视。铺流而来的目光像被贯下一道不可言说的阻隔,分明稀弱如丝,却又如芒刃贯穿赫连熵的心口,留下一记赤淋尤冷的伤痕。
每当二人独处之时,景玉甯总会合乎面君的规矩,礼节悉数到无从挑剔。但同时又冷淡得如同彼此只分君臣,不见夫妻。
就似当下,宫殿内盏盏烛火悠悠点起,难得同红霞暮色交错映衬,使珀斯异国风情在这样的美景中更添起独特新颖,是难得一见的绝妙情致。
他们本该促膝亦或相拥而谈,说上许多暧昧缠绵的体己话。身体逐渐交缠肌肤相碰,顷刻从对方的双眸中感受到缱绻的情意。彼此相视一笑,于是就着无风的夕日与升起的圆月,落下交错的吻。
可惜,青年从不会向他展露出丝毫暧昧,即便是在暖意攀升的寝居,也只会同他谈论政事,剖释谋论。至于其余任何事宜,都闭口不说一句。
赫连熵心里涩然,眼神也跟着晦暗如渊薮,他紧盯景玉甯,半晌终是沉下眉眼,说道:“皇城不仅有文华殿,还有祁梁坐镇,前朝变动正是时机,看他们如何应付。”
景玉甯听完,“嗯”了一声,说道:“陛下言得是,不过臣以为,襄国会借此时与边疆管衙相连,设法解救曹晋。”
赫连熵瞰向眼前的青年,夕阳沉光将帝王一席深棕缎衣照得更为暗红。衣料裹藏住男人壮硕的身躯,胸口与腹部的肌肉若隐若现,把足具攻击力与骄狂的身体逍遥地展现在景玉甯的眼前。
“沉风铭和襄国国师未出手前,你先无需思虑太多。”他嗓音低沉,然后折回身,把新沏好的金蚕叶水倒入盏中,端给青年。
“你现今要做的,是每日按时服用金蚕叶,三餐不落地食用药膳,把身子调理好。”他边说边凝注向景玉甯的面色,见人乖乖地饮下一整盏药水,才接过空盏,放到一边。
男人吸起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鼻腔感受到细微干涸的刺痛。
“这里风沙席尘,遍地炊灰燥沸。皇城纵然时有温差,但好在四季分明。相比起来,珀斯国这片土地更近疆北荒原,实在不适宜久居。”他将盛有金蚕叶的茶壶架到一樽燃烧的矮蜡之上,重新烹上内中的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