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黎点头:“正是如此。”
他转身回到台案,坐下提笔解析道:“大尚国用金元进购襄国商物,襄国便使金元汇价下跌。反之,襄国用金元交易大尚国的商物,再使金元汇价溢涨,这般算来,至少可翻成四倍之数。”
王彻闻之皱起眉,当即想到:开渠边疆贸易商路之人正是夏长青不错,可后来曹晋接手十数年,无论两国征战何等激烈,在战场中生出的商務却一直源源不断。
天下尽知,凡沙场征战,国库金银便如流水漫泻,数年下来亦可枯涸见底。
大尚国与珀斯国均凶勇擅战,每一战都为取对方首级而来。这样暴烈交锋之下,大尚国不惜流水如银,一心只为壮足军势与添丰武装而抛洒共战。
然而,这份决心所付却被藏匿暗处的襄国加以谋思利用,剥夺了原该属于大尚国兵将征伐的重金钱财。
王彻目露愤恨,说:“这等巨额财帛,朝官不会尽无所知,显然朝中有位高权重者与襄国内外勾结,方使这鬼蜮伎俩畅行至今。”
他这话算是把影中的恶鬼点在了明面上。
如今朝堂之上何者最为权贵显要,帝王临行时已点批明出。
端看那威势盖顶,独揽大权的众臣之首而今监国之举,就已有定数。
可要查检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倘若无真凭实据以来指正,谁人都尚且动不得他。
案上宣纸轻薄,被风吹草动卷起一小角,而后纸壁随无形的风一路向上弯翘而起,直到碰向悬压在正中的镇尺,才停下漂泊。
王彻跟随岳黎来到台案一侧,他拿起沉重的镇尺将书页扫平,低声说:“贪墨如许巨数,总会露出痕迹,或可从城中与近郊查起。”
岳黎听他这样说,并未抬眼,只是默然拿出另外一张卷宗,放于身前,开始圈墨点批。
他将卷书内所记载的账目悉数明示到王彻眼前,让人径自地品悟出这场潜秘的争斗中对手深谙的玄机。
其实王彻说得自有道理,朝官坐赃无非是为利灌己身,只要能查明襄国的净利都归于谁手,这场案子就可由此开展下去。
可思及景怀桑是何等多谋善断之人,他又岂会把这繁数金银显露出任何罅隙,再予人以口实。
岳黎落下笔,狼毫尖尾滑过纸张,青墨批注旋即而书。
文华殿中云集千万的卷宗似四散碎瓦,最终拼凑成同一个故事。
若他设想无错,景怀桑与襄国应是动用了这笔重资,以来购入被襄国所管辖掌控的国债及钱庄。
他们合谋钱财,在襄国境内与各部钱庄再将之转化为出关的货物。
卷纸上下交叠,中轴几根木柱相碰发出轻量声响来。
王彻低下身,细读起岳黎写出的每一句案语。他抿唇愈加思忖,随即思路逐步清晰。
襄国用边疆得来的暗款换取各样货物,再用这些货物与大尚国皇城和城郊达成对应交易。
故此,尤为巧合的是,这条贸易甬道正由宰相监察督管,一切可谓万事具备。
王彻阅读得极为严谨,在览过岳黎写下的最后一个字,余光看见砚台中墨水已然无多了。
他起身拿过案面上已被研磨成短方的黢黑墨块,从笔洗中舀出一匙带有淡墨的清水,开始为岳黎研起墨。
岳黎自然地伸出笔,沾取砚上水墨,再在边沿掭去多余墨水。便见乌色的浊墨流下一道蜿蜒的湿痕,几度波动复又回归到砚面凹部的一潭汪墨之中。
待他书写完最后一行字,便抬起首,侧睨向王彻,说:“襄国与皇城近郊的行贸皆由户部汇记国账,王彻,你明日去趟户部,把所有账簿拿来。”
王彻点头:“是,我明白了。”
岳黎把狼毫笔斜放于笔洗之上,浓黑的墨滴从笔根逐渐汇拢,缓缓直至笔头。
片刻听到短促的流水声,一滴墨珠落入笔洗的水中,细小的圆滴瞬时在四方化开,将水面平铺成更深的墨色。
岳黎双指抵住了泪阜穴,不时疲惫地用力按压几下。
他心中其实已经明晓,经过这一番周折与变换,边疆战场的赃款恐怕早就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要用此来严查账目,绝非易事。
可是圣上对他予以重任,故而他必须在帝后从玄羽城回朝之前,破下一道深而有力的出口,方不辜负君王的倚重之情。
岳黎卷起宗轴,系上一结,把做完批注的案卷归类放于一旁。
过到片时,他回首对王彻言道:“后日朝会,你帮我传来一人。”
王彻将案台上其余散乱摆放的卷纸合齐整理,听言,他问:“岳夫子欲让我寻谁?”
岳黎从椅上站起来,英俊的面容此时显得半刻沉着,他拍了拍王彻的肩膀,后答:“国相萧家的公子,萧昂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