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话音一落,一时间银针落地可闻。
众官鸦雀无声,寂静中,大监第一个拱起手,高声道:“皇上圣明!”
随着他的声音起,前殿多名官员立上芴板行礼鞠躬:“皇上圣明!”
李群在振聋发聩的齐声中身形险些栽倒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侍卫扶住。
政华殿庞大的气势秩然而下,恢宏地压在每个人心中。
景玉甯闭上眼,星许湿润被拂在睫毛尖,隐隐露出一点荧光。
他看向岳黎,灼目的阳光从大殿正门透在岳黎的背上,照得他发丝微扬在白茫中,官服的图腾盘云如蛟。
一时间他身后仿佛座起无迹高耸的山脉,冰雪自顶端漫延,而根部却深扎在火海,冷赤两极危悬险恶。
男人俊逸的面部沉浸在黑影中,刚毅而坚韧,就好似任何凶险都不足以动摇他脚踏的道。
景玉甯与他默契地对视而上,双目碰撞的刹那仿若天地盘旋,一切都在喧闹中宵静了。
这一道圣旨他们等得太久,久到几招风雪炎夏翻转交替,枯山中那个无名孤坟上杂草扫了又长。
岳黎赤红的眼中流出了一道泪痕,泪水从面颊滴落到地毯中。
他心口的重石终于往边缘挪了几寸,腾出一条缝隙使气息吹进来。新香的清风碰过重伤的肉血,让他结痂之处在喜悦中裂出新肉,只是初来时便是更刺骨的痛。
“皇上圣明,帝后万岁。”他低下腰,泪水划过鼻尖再带出一条痕迹。
丛骓两眼一白当场晕厥,景玉甯朝刑员摆了下手,几个人即刻就把他拖出了大殿。
收回目光时,他往侧看了眼叩首在地的巩琪,呼出一息,道:“丛骓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纵使把他一人明正典刑也不足以告诫天下诸多亡魂。”边说着,他边看向阁老和于霏,绝美的面容不带一丝笑意,看起来尤为冰冷:“巩琪告发丛骓有功,阁老与于霏辛苦了。”
阁老与于霏双双拱手,背脊皆是一凉。
好在景玉甯说完这句话便抿上唇不再言语,只暗中把被赫连熵捂热的手抽回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这殿中站着的均为朝廷重官,只需稍一思量就能揣测出皇后的深意,这些人看向阁老的眼神中也带了些先前未有的戏谑。
景怀桑全程未言,灰发之下一双利眸被自始至终保持的温和而遮淡些许,可仔细看仍是能感受到其强大的气场与清晰的视线。
赫连熵环视两圈众臣,隔过景辰不加掩饰的敌意,心底泛起苦笑,在下面攥紧了落空的掌心。
“大监。”景玉甯唤道。
“奴才在。”大监拱起手。
“派太医院首太医为国舅诊治。”他面上显露关怀,语气担忧:“国舅是皇上与本宫的亲眷,你务必上心。”
大监躬身应是,走过去亲自搀扶李群,不料被李群突然挥开手臂,力道大得差点把老人推摔在地上。
赫连熵锁起眉,不悦之意溢于言表。景玉甯倒比他神色澹然,让其余人扶稳大监后,再恭敬地请上李群。
他们其实并非不能就此与李党撕破脸,不过这个引子总得由对方率先作死。
飞鸟鸣于天空,雀燕高嗓不断。五明扇上龙凤相交,精致的图腾包裹橙金。
众臣退朝如缓流灰海,唯一分别便是结党之人分散西东,未再同以往时走近与寒暄。
岳黎率刑部主事回到大牢,起草拟定丛骓整宗案卷。
牢中潮臭阴暗,几个点燃的红蜡燃至半宿化作液水,狱卒将新蜡点进灯中,再度把屋子照亮。
“各位大人辛苦了,且先回去歇息吧。”岳黎放下笔,起身道。
沈崇元也跟着站起来,拱手,“案子大体都已整理出来,还剩些细碎之处,请岳臬台放心。”
跟前的桌子落满了适才写完的案卷供词。
国相被皇上特定命作主提审官,又命阁老与沈崇元为辅陪审,行出的步骤着实耐人寻味。
阁老此行未带于霏一同前来,只说他还需布置巩琪与探究丛府。
沈崇元听完没有接话,只在面上挂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于霏这条性命是被阁老保住了,巩琪的检举更是让他平步青云踏进升官之道。
帝后纵使心如明镜,但只要阁老还在朝中一日,他们就不会断尽于霏的路,这真是一计绝好的算盘。
“丛骓作恶多端,逐条整理出来确是项不小工程。”萧越把自己方书写完的几宗卷轴收起,走过去把阁老也搀扶起来,“阁老今夜辛苦了,夙夜寒凉,何不去萧某府舍歇息一宿?”
阁老摇了摇首,缓笑道:“国相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人一老,除自个儿那方塌啊,在哪都睡不舒坦,我还是回去罢。”
萧岳弯唇陪笑,眼底却不显暖意。
圣上令他出面是属明让他们自己人查自己人,他若不呈上些李党罪证的真东西,帝后就不会饶了他,而他若查出来再呈上去,李党也定容不下他。
这毒辣的手段让他有种刚出狼窝又入虎口的危险感,无论是李党还是帝后,不过一个比一个难对付,没有一个易与。
也难怪阁老不想淌进他的这摊浑水,到头来自己脖上的绳被两股势力拉扯着,是生是死旁人总得站远一些。
沈崇元与岳黎相互对视,点下头后,打上圆场:“既然如此,我们便回去吧,待明日隅中再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