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黎。
这个名字出现得时机太妙,众人蓦地都往同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那平日里布衣黑履的夫子此刻披上了官服,头上戴起乌纱帽,正中镶嵌着一颗温润玉石。
他肩背着一个布包,手握芴板一步一步走在大殿正中央的道路上。英眸锁于殿中高台,昂首阔步。
景玉甯轻轻颔首,见他身后跟随大监,老人手中捧着足以罗列起十数捆的案卷。
李群等人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堪破到——原来帝后早已备好了人,只待他们自己往里面跳!
“臣岳黎,参见皇上皇后。”岳黎跪地叩首。
李群面色青白,一时连针对赫连熵的不敬与傲气都捡不起来了。
他前日得知岳黎被帝后钦点为官时本也做足了应对之策,今日该是让岳黎困在刑部大牢不得踏出半步,可熟料他竟是被大监亲自带来,完全掐准了这边的动况。
赫连熵神色自若,平静到让人无法猜透他正在想什么。
一双沉黑的眸从岳黎的身上转回到李群,这一眼的睨视让李群顿觉自己的后颈被冰冷的毒蛇咬住了要害,仅一口就让他命丧当场。
“平身,”帝王声音浑厚低沉,“朕命你彻查媵都当年洪灾与该地众官之贪墨,你查得如何了?”
岳黎站起身,背好布包手握芴板道:“是,微臣已全部查明,均记录在奏报之中。”
赫连熵看了眼他肩上背的乌蓝包裹,大监上前恭敬地把案卷放到龙桌上,只是刚要动手展开时被赫连熵拦了下来。
“朕听你亲口说。”他点向岳黎。
“是。”岳黎抬首再低。
余光中他看见一旁跪趴在地的丛骓,徒然地捏紧了芴板,他把手铬到生疼以来平复胸中难言的情绪,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禀报:“龚元一百五十三年媵都出矿乌阴石的所有矿山被县衙俱为所有,他们搬尽乌阴石中饱私囊后谎报库税。
这笔落空的巨债自然也不愿上还,于是就掠夺百姓钱财以及那些不按月向他们上供的富商家门。只是尽管如此,县衙以上的皇城高官仍惧授人以柄,接而在次年损毁堤坝,使其多处绝口灌毁房屋与田地,以人灾伪天灾迫害百姓无数,终而彻底握住了媵都。”
他话中的一句尚未指名道姓的“皇城高官”使在场所有人心跳一横,纷纷往李党方向看去。
李群挥起袖子,攥着冒汗的手心,硬声质问:“你何来证据?要是蓄意诬陷朝廷命官,就连皇上也保不了你!”
丛骓与他们牵连太深,一项项的重罪任谁人都看得出这绝非是一人所为,这个口子一旦被帝后打开,后果绝难善了。
岳黎侧首,回得面无表情:“是蓄意诬陷还是事实真相帝后自有论断,国舅大人若想做个包丞,额上总得有轮月牙才行。可若是目无君主行越俎代庖之事,臣虽身份卑微也定扑火相至。”
李群擤鼻发出一声冷笑,“岳夫子三寸不烂之舌闻名皇城内外,你要是故意害谁,白的也能说成黑的,我才不与你争辩!”
他言辞先发制人地带起更多李党复声应和,都欲捂上岳黎的嘴。
不过岳黎总归是学府无数辩论场里脱颖的高师,即刻便拱手巧妙地谦恭道:“国舅大人赞谬,天下书生皆有三寸不烂之舌,您不妨看看当朝众官者有多少学士出身?又有多少官使说客?岳某学浅,担不起此番名头。”
李群闻之面色变,被噎得脸一阵青红。
赫连熵闭唇看着他们,心里几欲发笑,随后往景玉甯腿上轻捏了一下,好似在说:朕终于知道你平日里说话气人是和谁学的了,不愧是师出同门。
景玉甯瞥他一眼,并紧双腿往另一侧靠去,见沈崇元压制李群,让他不能够冲到中央扰乱秩序后,岳黎继续道:“如今已核实通政使丛骓上吞国库,下夺百姓,龚元一百五十四年去往媵都,主使洪灾殃民,强取钱财私吞矿山。”
丛骓听到这些指罪死命摇头,眼泪口水都难堪地流了出来,然而口里被塞满了布说不出话只能在喉中嘶吼。
他的绝望隐藏着无助与卑鄙,心中的憎恨与畏惧交加,像是滚烫的火水浇在身上,让他从身到灵魂都疼痛难忍。
岳黎的出现无疑是上天在告诉他,他的死期将至。可他心有不甘呐,拼了大半辈子终于得到的权位与财力,怎么能败在这种毛头小子手里?
“证据、证据呢!你没有证据就休得胡言!”李群不放弃地朝他吼叫,乌纱帽下汗流一片。
岳黎不语,只在这时把肩上的包裹卸了下来,放到地上解开布结,把里面的东西摊开在众人面前。
叠在一起的稿件书籍以及木笺案纸应有尽有,他把这些全部拿起来,亲自走上台,呈给帝后。
“皇上皇后,这是微臣收集的钦犯丛骓所有罪证。”他将东西举至头顶,沉杂的物件重得他双手微抖,但依旧拿得极稳。
“放这里吧。”景玉甯移开先前巩琪交上来的卷轴,让岳黎亲自把这些东西搁上。
赫连熵看着他呈上来的卷宗笺信,里面叠着许多泛黄泛旧的纸张,他想到了什么,于是眼神在岳黎与景玉甯身上打转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