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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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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尽管振鹭山上从来没有一日能称得上是“热浪侵袭”,但这个人却依旧一头细汗。隔两句话,他便要摘下头巾,擦一擦额头。凑近了才能看到,他的手掌大而粗糙,指腹带着庄稼人特有的一层层厚厚的茧子。虽然年轻,但眉宇间却也困了人们常有的忧愁、沉闷、慌乱的情绪。

他不像君守月说的,叫“他”。他有自己的名字,叫“卢三”。

一生未曾见过如此情景的他正襟危坐,常年劳作使得他的背脊有些伛偻,但此刻却坐得极稳。他本来也是见过了些世面的人,可头一回遇到三位仙姑同坐对面的情况,只是在那探寻的目光下便已经不由低了些神气。

手边放了一杯热茶,不多时便被喝完了。手指揉捏着茶杯边缘,人也像坠入深渊般那样茫然无措。祝鸣妤默不作声地起身给他再倒茶,如此起身、落身将近五次,过往故事的灰烬才终于得到清扫,当事人的身世、经历与事件的来龙去脉也在此刻得以铺陈。

在细致的讲解与询问之后,三人共同陷入了沉默。云婳婉的手指在杯沿轻轻敲着,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像挡雨棚上一阵细雨的轻声呼啸。在座几人无一不感知到山雨欲来,而顾清霁再安抚完君守月、匆匆赶回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云婳婉说:“所以,你便要带着洛笙下山,回到洛城去生活?”

卢三低着眉毛,面色恭敬,声音里带着岁月冲刷而成的疲惫与沧桑:“正是。”

云婳婉与祝鸣妤对视一眼,默而不语。

这个周身朴素、行为谨慎的男人叫卢三。是洛城人。据他说曾与洛笙是同乡,家中父母与洛笙家素有来往。两人两小无猜,经常在一起玩,若不是后来由于饥荒,一袋掺着石灰与桔梗碎片的大米换走了洛笙,估计现在两人或许已经成亲。

洛笙被送走时不过七岁,卢三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只是某日随着大哥砍柴归来,邻家的妹妹就又少了一个。她的爹妈总说她过好日子去了,所以洛笙的几个姐姐都在卢三的记忆中曾有一瞬的显现,但很快也都归于尘土。

自然后来他才知道她们都去做了什么,但为时已晚——卢三数年前独自外出打拼,靠给人家做木工生活。某日奉命去给云城一大户人家送一套新打好的木柜,在街上碰到了出来采买的洛笙。

那时候她叫杏桃,在杏桃之前,她叫四娘——洛笙那个已经散佚在时光里的名字又经由故交口中道出。甫一打眼,他便瞧着她眼熟,不由停步观察了一阵。说来也奇怪,当时已经经过了七八年的风波,两人面上都已经出现了相当的变化,但卢三还是认出了她。

他认识到这个衣着锦绣、容貌昳丽、说话轻声细语的少女正是儿时的玩伴,但当时,他以为她成了哪家的小姐,或是嫁入大户人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直到后来洛笙跟他倾吐,说她其实是被卖到了赏翠楼当“窑姐儿”,卢三还不相信。他说看她周身锦翠,富丽堂皇,又怎么会是去当妓女?洛笙便苦笑两声,说表面上的繁华又如何?谁不知道内里已经烂得像脏透了的衣服,轻轻一扯就碎了,无论怎样的脂粉都遮盖不住的。

洛笙长得漂亮,身价很高,平素也不允许经常出赏翠楼,那回甚至只是半年内老鸨的偶尔开恩,正好叫卢三撞上,也算是命运垂怜。在与洛笙相见后,卢三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在那张窄小的床上辗转反侧,怎样也睡不着,直到天将放亮时决定攒钱将洛笙赎出来。为了儿时的情谊,也为对这女子打心底里的怜惜,卢三决定救她出苦海,将她送回家乡。

当夜他躺在榻上,听着雨打屋檐、更漏声声,池塘内的蛙鸣伴随着雨声落入大地,在尘土飞扬间消失殆尽。

剩下的时间他就基本上在外面奔波。之前祝鸣妤要去赎走“杏桃的尸身”时,用了二百两银子。这是魏涯山当年给的家底,在她身上,一伸手就能掏出来,不过事后叫魏涯山掐着人中肉疼一会儿,随着时间流逝,此事便也过了。

可对于卢三来说却是一笔大数目。是他也许三辈子也赚不到的钱。当时赏翠楼的老鸨,叫秦三姐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通,眼里满是嫌恶和带着嘲讽的怜悯。事实证明后来她找祝鸣妤要二百两纯粹是财迷心窍,看着这姑娘像是个高门大派里的弟子,才敢狮子大开口。卢三要去赎洛笙时,也不过才被要求五十两罢了。

讲到这儿,卢三叹一口气,又拆了头巾的一角擦了擦汗,只不过这回不是紧张所致。云婳婉看到他年轻却沧桑的脸上布满了灰白,宛如进入了某处粉尘扑簌的死胡同,陷入一阵惶然、悲凉的记忆中。她不由问道:“那你凑齐那五十两了吗?”

卢三说:“凑齐了。不过距离当时我要去赎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只布包来,递到三人面前。顾清霁接过包裹,解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着一把把敞亮银子。卢三也知道她接下来想问什么,神色郁郁,接着说:

“可谁能想到,当我带着这不吃不喝攒下来的五十两银子回到云城、打算将四娘赎出来的时候,那妈妈却说四娘身价涨了。现在五十两买不了她一夜,甚至一百两才能见她一面。更别说将她赎出来,恐怕那得是一笔多大的数量,我想都不敢想。”

“我一听此事,便当即五雷轰顶,问她说,当时明明已经商讨好了五十两银子,为何又突然改了口?那妈妈便说,已经两年过去了,街头的猪肉都涨了,不许我们家的姑娘涨涨身价?便要人将我赶出去。

“我自然不愿,跟他们的护院厮打起来,但到底寡不敌众,被狠狠揍了一顿。那时我心灰意冷,认为此生已经没有了希望,便将这五十两银子奉上,打算与四娘再见一面。

“但见到她,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喜欢上了她。她看到我一身的伤就哭个不停,我看到她的眼泪才明白过来,原来我要这样做,不止是因为她曾是我的同乡。

“那时候四娘的状况很不好,看到我被他们的护院打了,她一边跟我抹药一边说让我回乡去。我说你怎么办?她说,这一生反正就这样了,出不出去都随意。此生将尽时,唯一张草席能裹她送到乱坟岗去就足矣,至少不要烂死在大街上。

“我一听,她竟然已经心如死灰,就赶紧告诉她千万不能这么想,我总有一日能赎她出来。她被困在楼里不能出走,便给了我一样信物,是一把梳子。她说,若我想要见她,便托人将这把梳子送进来,她会想办法与我相见。

“后来我便在云城内一边做活,一边偷偷与她相见。她一次比一次瘦削,我便更知道了她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于是我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攒够能赎她出来的钱。哪怕要十年八年,我也甘愿了,至少能让她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卢三双手搁于膝上,坐得无比笔直。接下来的语气便充斥着浓浓的悲哀与遗憾:

“洛城四周群山环绕,从未见过海。我为了快些得钱,便信了当时在街头找人一同出海的渔民,帮人运送瓷器。前几趟都还算顺利,也得了比当时做木匠时更多的钱,我一看比之前想象的速度可快多了,非常高兴,便打算日后只在海上行走,攒够钱去赎出四娘。

“可不曾想就在这一回,船老大不知为何丧失了方向,船在海上漂了三月,所有东西都吃完了。那时我们还有希望,但当最后一口水也喝完之后,我们意识到可能此生都没有机会能再上岸。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当晚船上便爆发了一场屠杀,他们杀了船老大,并且夺了船尾舵,要掉头回去,后来又要把在上船前不属于他们的人都杀死。

“由于我是随着船老大上的船,所以在他们眼里,我就是异类,必死无疑。那时候已经到了吃人肉的地步,我也不想死在他们的刀下,最后成为他们的食物,所以就将梳子托付给当时他们老大的小儿子,请求他将这把梳子送回云城赏翠楼,至少叫四娘知道我已经死了,不要再等我。

“送完梳子后我就跟当时一起上船的渔民拿了棍子和菜刀当武器,在他们要杀死我们的时候拼力反击,但终于还是败了,我受了伤,跳了海,那时我也不知往哪里去游,只想游得越远越好,不能让他们杀掉我。我便一刻不停地往前游,直到精疲力尽,最后体力不支晕倒了,本以为就将会死在哪里,谁曾想睁眼的时候,竟然躺在一个渔村里。

“后来我问他们时,人家说清晨发现我被海浪冲上岸,本以为我死了,可一探才发现我还有气。他们也很震惊,因为我的伤很严重,落入海中,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下来了。可我就是活着,没有死,上天没有要我这条命。”

卢三垂着目光,语气却沉,平静地说:“上天让我活着,就是让我遵守诺言,回到云城去赎她、去见她。我明白这个。”

后面的事就十分水到渠成,不必再多赘述。卢三在渔村养好伤后,由于身上身无分文,便不得不一边做活一边想办法回到云城。这是一个距离云城很远的小村落,等到他回到云城时,已又是一年时光流逝。他在临走前曾经和在城中认识的要好的朋友商议,倘若他有半年都没有音讯,就将家里所有的积蓄都送去给洛笙。可当他历经艰险终于重新回到云城时,却发现以往居住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物是人非,就连以往那些朋友也不见了。

自然,洛笙压根就没收到那些银两——他的“朋友们”见他久久未归,又逢手头拮据,便起了歪念,将他家洗劫一空,分了积蓄,逃之夭夭。

卢三失去了一切。他只还有一个希望,那便是洛笙。

可当他赶去赏翠楼,顶着护院的辱骂和殴打询问秦三姐洛笙的去处时,她却说她已在半年前死于几位公子哥手下,尸体被随手抛置,估计早已腐烂。她甚至不无讥讽地笑着说,好真的一颗心!只可惜穷鬼配不上小姐,也配不上妓子。不过现在她死了,归了你了。要你愿意,去城外破庙那儿去找找,兴许还能找见你小情人的一点两点残肢碎肉呢!

卢三被护院连打带骂地赶出赏翠楼,心如死灰。他身上已经几无银钱,想活也活不下去了。出海失利,被友人背叛,回来又听闻心上人惨死的消息,卢三万念俱灰,便打算出城去找个地方自杀。

谁料峰回路转,上天的意愿再次眷顾了他——就在卢三精神恍惚地经过一个村庄、准备去跳河时,突然被人喊住。他一看,才发现那正是往日在赏翠楼里与洛笙交好的一个姑娘,从前他和洛笙私会见面,这姑娘经常帮衬。见他出现在此地,便明白他是为了洛笙的事情伤心。

彼时卢三已经毫无生欲,愤怒和悲伤的热火炙烤着他的心,可却又无能为力,只想一死了之。那姑娘却劝他说,洛笙可能没死。

为了劝他活下去,她以自己为例,说半年前曾有一位女侠来到赏翠楼中,因为她帮忙带来了“杏桃”的“遗物”,便将她在当晚带离了赏翠楼,从此脱离了苦海。但楼里不少人都认为她死了,因为那女侠伪造了她被杀害在屋内的假象。

那时卢三坐在她家的院子中,在恍惚的最后时刻抓住一丝救命稻草。这消息莫过于一剂冰凉海水,骤然将他灌得无比清醒,让他从精神即将错乱的深渊里爬了出来。他激动地问道:

“真的吗?四娘可能没死?那她没死,她、她还可能在哪里?”

姑娘说:“我猜想,也许是因为什么际遇,被那个女侠给救走了。因为她来得太突然,一来就说杏桃姐姐已死,要将她的尸身赎出楼去。可问她杏桃姐姐的尸身在哪里,她却不说,而且妈妈开了那样的高价,她竟然真的给了,我便想,也许杏桃姐姐并没死,说她死了,就好像为了将我送出楼一样,只是障眼法。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哪处仙山呢。”

这姑娘的出现无外乎给了卢三此生最大的希望,让他猛地一下就从颓废和悔恨里一跃而出。他又拾回了当年在无数逆境中的求生之心,以一股令人惊叹的毅力回到了云城,找到了一份在某大户人家当下人的活计。他托人问遍了云城附近的修真门派,但都没有听说过长得像“杏桃”这样的人。

也自然无人曾到赏翠楼一游,更遑论带出姑娘?这些修真者对满世界的风尘女子都嗤之以鼻,最激进的甚至认为与之擦肩而过便会染了自己仙缘,故而纷纷撇清关系,没有一人认领。

但至少,姑娘的这番话给卢三心中种下了一颗希望的种子。他越想越觉得洛笙没死,一股意外的强烈的直觉支撑着他在云城生活了三年。这些银子便是做活时攒下来的,甚至足以支撑他与洛笙的生活。他充满希望地眺望,静静地等待,总觉得终有一日洛笙还会回到云城,与他相见。

的确,他等到了。

数月前,修真界比武大会在云城郊外大肆召开,诸位仙门均来到云城,这座原本便已极尽繁华的城池再度爆发了比过往的软红香土更为香艳旖旎的辉煌。在到来的第二日,某门派坐不住的小仙姑便带着她的师妹逛街,在她被一条能镶嵌在头发上的小金鱼所引诱的时候,她的师妹似乎突然受到了什么感召,再全然无人提点她的情况下回身看去。万众熙攘中,看到卢三站立在一个摊贩身旁,抬手擦了一把细汗粼粼的沉闷疲惫的脸面,正好抬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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