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流了很多血,孩子必然是没了的。
医生从急救室里出来,钟毓还没问上两句,护士便把凌星推了出来。
刚做完清宫手术,麻药的效力还没有退,她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
钟毓和裴华徉他们马上围了上去,看到她眉头紧蹙,连睡觉都还在承受痛苦的折磨,他们的脸上一致浮现出懊悔的神情。
刚把她送进病房,钟毓便打发裴华徉回去。她说,就算他与堂姐的感情再好,这里也不是他一个年轻男子该呆的地方。
裴华徉正好也想回去,没让她费多大口舌便离开了。
晚上十点,裴府的院子里虫鸣鸟叫,草木森森。客厅里的大灯却还亮着,老爷子仪态威严地坐在正中的沙发上,定睛望着大门的方向。
老人家觉少,裴华徉知道他睡得晚,但没料到他会坐在客厅里。
老爷子率先问道:“凌星怎么样了?”
裴华徉的声音像一个个冰疙瘩掉在地上。“如您所愿,孩子没了。”
他面沉如水地走过去,在老爷子对面的沙发背后站定。
老爷子叹息,“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以后还会有的。可是……”裴华徉目光泠然地望着他,“爷爷,您这么睿智,难道不知道‘人各有异,所求也皆不相同’的道理吗?”
“您认为那只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于她而言,也许就是她的命。”
他抬手抓着沙发的靠背,用力地抓着。
“您怎么能这么残忍,看她一遍遍恳求却无动于衷。我们裴家的人怎么能这么残忍……”
他抓着靠背的双手,骨节发白。不敢置信和无法理解的情绪最终变成一声叹息,他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爆发。
他追忆往昔,语调哀伤地说:“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看着她从一个阳光开朗的小女孩,在一字字、一声声、一句句嘲讽、责备和谩骂声中,一点一点地变得抑郁内向。”
“爷爷,您是长辈,在发现底下的孩子出现这种变化时,没有觉得有一丝丝不对吗?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如此苛待她!”
“从小到大,她没有哪一天是过得舒心快乐。她不过是想遂一次自己的心愿,想留下一个自己的孩子,以我们裴家的实力,难道办不到?”
“她那样卑微地恳求你们,一遍一遍地恳求,在额头上磕出老大一个包,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能成全她?”
“为什么!”
悲哀的情绪倾巢而出,眼泪跟着扑簌簌落下,砸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七少爷,慎言。”管家站出来说:“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陈医生。凌小姐身体羸弱,她的孩子本就很难保得住。这次是个意外,你怎么能为此责怪老爷呢!”
“若是保不住,自然流产,谁也怪不了。可是不是啊,她是在我们裴家,在那样的情况下,因伤心过度而流产的。”
裴华徉吼道:“裴济霖,你在看到她流下的血时,有没有一点点于心不忍?如果你有,怎么还能拿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流产与你们不相干!”
管家无言以对。
裴华徉指责自己的爷爷,做出如此忤逆不孝之举,便已经错了。还直呼本家叔叔的姓名,对长辈不敬。老爷子一句责备他的话都没有说,反倒是他自己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
他的肩膀整个垮了下去,头低垂着,口中喃喃自语。
“她虽然住在裴家,但你们从来没把她当自己人。我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有十分的错,便有我的一分。”
自己的家人犯了错,除了冲他们发一顿疯,又能怎么样?
发完疯后,他泪流满面,垂头丧气地离开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裴济怀也从医院回来了。
他好似看不见老爷子,还得老爷子唤他。
“济怀,你过来一下。”
“我累了,有事明天说。”
“你先过来!”老爷子的语气带了几分恳求。裴济怀不得不过去,老爷子接着道:“济怀,你心里是不是一直在怪我?怪我当初阻止你娶钟毓,以至于让她嫁给了别人,还生了孩子。”
裴济怀闷闷地说:“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也就是说你确实怪过我。”老爷子敏锐地发现了他话里的破绽,却没有深究,而是淡淡地道:“过去了的事,你怪我也无用。我准备放下了,你也趁早放下吧!”
裴济怀怔怔地看着老爷子,“您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些?”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本就弯了的脊背被什么压得更弯了。
“凌星成了母亲后,确实变得不一样了,我看着挺好的。等她离婚后,给她张罗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再风风光光地把她嫁出去,今天的事就算了了。”
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转身步履蹒跚地上了楼。
裴济怀目送他离去,久久的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