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活人,江烬,他有血有肉,有心跳,您听见了吗?!”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惊雷,在小小的咖啡馆角落里炸响。
死寂。
咖啡馆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角落。
江振庭的脸由铁青转为一种可怕的煞白,嘴唇紧抿,微微颤抖着,镜片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澈,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有被彻底戳穿的暴怒,有信仰被亵渎的狂怒,更有一种……被最尖锐的语言刺中心脏最隐秘角落的、难以言喻的狼狈和震动。他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江烬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林澈那一声声的质问,像刀子一样割开他包裹了十几年的外壳,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真实。
他看着父亲那从未有过的、近乎失态的僵硬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澈胸膛剧烈起伏着,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和愤怒。他不再看江振庭,而是猛地转向江烬,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痛楚的关切和一种“我说出来了”的决绝。
“江烬……”他的声音带着嘶吼后的沙哑。
“够了。”江振庭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澈。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可怕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具威慑力。
他不再看林澈,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玷污。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江烬身上,那目光冰冷、疲惫,深处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回家。”他只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再没有任何停留,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咖啡馆。沉重的玻璃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震得风铃剧烈摇晃。
咖啡馆里依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场短暂却极具冲击力的交锋惊呆了。
江烬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冬日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他能感觉到父亲残留的冰冷气息,能感觉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更能感觉到林澈落在他身上那灼热的、带着担忧和愤怒的视线。
林澈看着江烬失魂落魄的样子,满腔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疼和挫败感的酸楚取代。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骂了一句:“靠!”
他抓起桌上的平板,胡乱塞进背包里,然后走到江烬身边,动作有些粗鲁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走了,这破地方咖啡难喝死了!”
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将江烬从僵立的状态中拽了出来。江烬被动地被林澈拉着,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
冬日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吹散了咖啡馆里残留的暖意和雪茄味。街道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这两个神色异常的少年。
林澈拽着江烬的胳膊,闷头往前走,脚步又快又急,像是在逃离什么。他胸口堵着一团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难受。
刚才对着江振庭吼出的那些话,像回声一样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后悔吗?不,那些话他憋了很久了,他只是……只是看到江烬那副样子,心里难受得要命。
走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口,林澈猛地停下脚步,松开了拽着江烬的手。他转过身,面对着江烬,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江烬,”他看着江烬依旧苍白失神的脸,语气又急又冲,“你哑巴了?刚才怎么不说话?就看着你爹那么说你?说你是……”
他卡壳了,那句“装不下了”到了嘴边,看着江烬空洞的眼神,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江烬缓缓抬起眼,看向林澈。冬日的寒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褐色的眼眸。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或疏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脆弱。
“说什么?”江烬的声音低哑得几乎被风吹散,带着一种浓重的自嘲,“说他说得对?”
“放屁!”林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懂什么,他那套玩意儿早该扔进博物馆了,你……”
“林澈。”江烬打断了他,声音依旧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看着林澈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和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谢谢你。”
林澈所有的怒火和话语,瞬间被这句“谢谢你”堵在了喉咙里。他张着嘴,愣愣地看着江烬,像是不认识他一样。
江烬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澈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疲惫,有感激,有挣扎,还有一丝林澈看不懂的、深沉的决绝。
然后,他转过身,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独自一人,走进了深冬傍晚凛冽的风里。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
林澈站在原地,看着江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
他胸口那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和酸楚,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担忧。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石子“啪”地一声撞在墙壁上。
“靠!”他又低骂了一声,狠狠抹了把脸。冰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着刺痛感。
他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刚才在咖啡馆里对着江振庭吼出的那些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
他是个活人,江烬他有血有肉,有心跳,您听见了吗?!
林澈握紧了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他听见了。他一直都听见了。那面在酒吧里被他唤醒、在舞台上与他共振的心鼓,从未停止过搏动。
只是那声音的主人,似乎还被困在一座由“价值”和“完美”筑成的冰冷高塔里。
林澈转过身,背对着江烬离开的方向,也大步走进了寒风里。他需要做点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为了那面不肯停歇的心跳,也为了……
咖啡馆里,江烬看向他时,那双深褐色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微弱的求救信号。
冬日的街道,两个少年朝着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寒风卷起他们的衣角,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