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回声”厚重的、隔音效果极好的黑色大门,一股混杂着烟味、酒气、皮革气息和隐约汗味的热浪猛地扑面而来,瞬间将江烬包裹。震耳欲聋的鼓点和电贝司低沉咆哮的riff声浪像实质的拳头,一下下擂在他的胸口和耳膜上。
炫目的彩色射灯疯狂切割着弥漫的烟雾,在攒动的人头和墙壁上投下光怪陆离、变幻不定的图案。空气仿佛在震动,地板在脚下微微发颤。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世界背道而驰——没有清晰的边界,没有稳定的秩序,只有高浓度的、沸腾的、原始的生命力在喧嚣中横冲直撞。
江烬下意识地蹙紧眉头,身体瞬间绷紧,像一根被强行移植到热带雨林的寒带乔木,本能地抗拒着这陌生而野蛮的环境。他站在门口阴影里,目光带着一丝茫然和不适,在迷离闪烁的光影和晃动的人影中搜寻。
“嘿,这儿,同桌”
一声清亮又带着戏谑的呼喊穿透嘈杂的音乐,精准地抵达耳畔。江烬循声望去,只见吧台附近,林澈正高高举起手臂,用力朝他挥舞。少年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黑色印花T恤,袖子随意地卷到胳膊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屈起踩着凳子横梁,另一条腿随意地晃荡着,整个人像一团跳跃的、不安分的火焰,在酒吧迷离的背景里异常醒目。他脸上是标志性的、极具感染力的灿烂笑容,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在旋转的彩灯下亮得惊人。
江烬深吸了一口这浑浊的空气,迈开步子,穿过喧嚣舞动的人群,走向那团唯一的坐标。脚步有些沉,仿佛踏在泥泞里。
“够意思啊,真来了!”林澈笑着拍了拍身旁空着的高脚凳,凳子面是冰冷的金属,“我还以为你这种好学生,看到我发的定位就得直接拉黑我呢。”
江烬没说话,沉默地坐下。凳子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传递上来,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吧台里,酒保动作花哨地摇晃着调酒器,冰块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澈面前放着一个宽口的玻璃杯,里面是半杯琥珀色的液体和几块剔透的冰块。
“喝什么?”林澈侧过身,手肘撑在吧台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江烬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抿紧的唇线,“别跟我说白开水,在这儿喝白开水是犯罪。”
江烬的目光扫过吧台后琳琅满目的酒瓶,那些陌生的标签和浓烈的色彩让他感到不适。“不用。”声音干涩,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乐的轰鸣里。
“啧,”林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着忙碌的酒保扬声喊道,“强哥,给这位‘好学生’来杯柠檬茶,加冰,多糖,甜死他!”语气里是熟稔的调侃。
酒保强哥是个手臂纹着复杂图案的光头壮汉,闻言咧嘴一笑,比了个OK的手势,动作麻利地开始操作。很快,一杯浮着几片新鲜柠檬、插着吸管、杯壁凝满水珠的冰镇柠檬茶推到了江烬面前。清新的柠檬香气,在浑浊的空气里撕开一道微小的裂口。
“谢…谢。”江烬低声道,指尖触碰冰凉的杯壁,沁人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稍稍缓解了内心的燥郁。
“谢什么,”林澈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端起自己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随即舒爽地呼出一口气,“看你那副样子,活像刚从兵马俑坑里爬出来,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熟人退散’。”
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总是跳跃着不羁光芒的眼睛此刻专注地盯着江烬,带着一丝少见的探寻,“怎么,你家又搞军事演习了?”
江烬握着冰凉的杯子,指尖的凉意驱不散心口的沉闷。林澈那句简单的调侃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他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父亲那张严厉的、不容置喙的面孔,连同那句“被污染了纯粹”的冰冷斥责,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柠檬片上,声音低沉得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乐的鼓点里:“他说…莫里斯教授的评价错了。说我的演奏…有了不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