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这座安宁的小镇,迎来了它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松针节”。
这习俗源于镇后连绵的苍翠松林,镇民们相信,清明前后新抽的嫩松针饱含天地灵气,能驱邪避秽,佑护安康。
家家户户都忙着采集带着晨露的新鲜松针,或悬挂门楣,或缝制香囊,或干脆碾碎了掺入糕饼茶饮。
空气里,原本就无处不在的松针气息,此刻更是浓烈得如同实质,混合着蒸腾的烟火气、新烤麦饼的焦香,以及不知何处飘来的悠扬柳笛声,织成一张鲜活而喧腾的网,将整个小镇温柔地包裹其中。
忘忧居自然成了这节日的焦点。
宋沅的“松苓酿”,其精髓便在于这岁岁更新的松针清气。节前几日,阿满就兴奋地剪了红纸,写了“新酿开坛”四个大字贴在门板上。此刻,酒肆内外人声鼎沸,熟客们呼朋引伴,专为这一口应景的春酿而来。
“宋老板!快快快,松苓酿!先给我来半斤尝尝鲜!”张屠户的大嗓门几乎盖过了店里的嘈杂。
“满丫头,给我温一壶!这鬼天气,看着暖和,风里还带着凉气咧!”老篾匠赵老爹搓着手。
“阿满啊,新做的松针糕,给你和阿姐尝尝!”隔壁糕饼铺子的孙大娘笑呵呵地递过来一个油纸包。
阿满忙得像只陀螺,在拥挤的店堂里来回穿梭,额角沁着汗珠:“来啦来啦!张叔您稍坐。赵老爹温的酒马上好!谢谢孙大娘!阿姐,松苓酿快不够啦!”
她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从后院抱着一坛未开封的松苓酿,脚步飞快地穿过人群挤到柜台边。“酒来了!”汪顺生喘着气,小心地将酒坛放在宋沅脚边的空地上。他额头上也全是汗,粗布夹袄的袖子高高挽起,“后头还有两坛,我这就去搬!”
柜台后,宋沅成了这喧闹漩涡里唯一的静岛。她面前一字排开数个大小不一的酒提子,取酒、过称、倾入酒壶或酒囊。鼻尖萦绕着浓烈的酒香,她的神情却依旧沉静,只有抿着的唇泄露了一丝紧绷。
她偶尔抬眼扫看满座的客人,确保无一遗漏。汪顺生搬来的酒坛如同及时雨,她利落地拍开泥封,一股更浓郁的新酿香气瞬间弥散开来。
就在这片喧闹达到顶点时,门口的光线似乎被一道身影悄然隔断了一瞬。
店内的嘈杂声浪微妙地低了几分。并非刻意,而是某种无形的气场,让靠近门口的几个客人下意识地侧了侧身,让开了些许空间。
来人是一位年轻公子。
他身着素雅的月白云纹直裰,纹样流淌着内敛的光泽。身如崖边孤松,携着远山古刹的钟磬余韵,从容地走了进来。
店内的嗡嗡声又低了几分。
脚夫忘了喝酒,张屠户张着嘴忘了催,连阿满也抱着酒壶愣在了原地,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人物。正抱着第二坛酒从后院匆匆赶回的汪顺生,也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撞到人。
宋沅也抬起了头,四目在喧闹与酒香中短暂相接。
年轻公子走到柜台前,他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带着山林空旷感:“一壶松苓酿,堂饮。”
宋沅应声,便转身取过一只细嘴长颈的锡壶,执起长柄竹勺,探入酒坛,舀起酒液注入锡壶。
酒液撞击壶壁,发出清泠泠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