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见到宋梨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模样。她大部分时间都像一只骄傲到极致的黑天鹅,连一根不听话的发丝都要被发胶妥帖地驯服,衣服永远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散发着清冷的距离感。
唯一一次不那么“完美”的记忆,大概是被小白兴奋地扑倒在草坪上,昂贵的白裙染上了难以洗掉的墨绿草渍,她气鼓鼓的样子,反而生动得让人移不开眼。
她自律、目标明确、意志坚定,近乎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
在她构建的世界观里,骄傲的黑天鹅怎么可能犯错?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柏知贺在宋梨这种强大而独特的性格磁场引导下,一点点挣脱了过去的怯懦和阴霾,找到了自我存在的价值,开始为了自己的未来奋力拼搏。
但这样的性格,也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过于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对周遭声音的漠视,不经意间刺痛的他人,最终也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反噬。
“你所做的,对她来说,”柏知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剖析,像在解一道复杂的证明题,“是一种比报警更让她痛苦百倍的欺辱。”
他并不指望宋梨会低头道歉,但他希望她能真正认识到行为背后的伤害性,那种摧毁自尊的钝痛。
可惜,宋梨从来不是一个热衷于自我反省的人,她的字典里没有“后悔”这个词。
“她可以选择报警!”
宋梨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被质疑的不快,在安静的咖啡厅里显得有些突兀,“那代价会比现在重得多,她自找的。
”她猛地将话题转向柏知贺,仿佛要将眼前的人剖开,“你打算一直这样远离我?这就是你所谓的‘永远不会’?”
柏知贺的心口泛起一阵熟悉的苦涩,像未熟的青梅汁液在舌尖蔓延。“你知道我永远不会。”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承诺,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
宋梨倨傲地扬起下巴,像抓住了他的把柄,白皙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这难道不是疏远?”
“我只是希望……”
柏知贺深吸一口气,迎上她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眼神认真而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希望你能偶尔听听不同的声音,多关注一下别人的感受。宋梨,我不想……把你和以前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划上等号。”
他强调了“等号”两个字。
“我和他们不一样!”宋梨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尖锐,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奶茶杯,“他们以欺负人为乐!以此为荣!我不是!”
“可结果是一样的。”柏知贺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宋梨的心上,在安静的背景音乐中显得格外清晰,“伤害造成了,尊严被践踏了。无论出发点是什么,痛苦是真实的。”
宋梨一时语塞,感觉像是掉进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逻辑陷阱。
她明明没有错!
结果一样又怎样?同样考满分的学生,学习过程能一样吗?动机难道不重要吗?如果他的喜欢就是不断地批评、说教和站在道德高地上审视她,那她当初……真该拒绝得更果决一点!
就在这时,宋梨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尖锐的震动声如同警报,瞬间撕裂了两人间凝滞而沉重的气氛。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简洁得令人心惊:
【XX小区X栋X单元XXX室】
【他上去了。】
宋梨的目光落在那个地址上,瞳孔猛地一缩!
握着手机的指节瞬间因为用力而泛白,骨节分明。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放下还剩大半杯的奶茶,几乎是囫囵吞枣般将手中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动作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紧绷和仓促。
她甚至没顾上擦掉嘴角的面包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今晚可以晚点回去吗?”
柏知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和短信内容弄得一怔,上一秒还在讨论沉重的话题,下一秒却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状况。
“怎么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
“你跟我去……”宋梨的话戛然而止。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闭上了嘴,沉沉地看了柏知贺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在那短暂的停顿里,柏知贺清晰地捕捉到她脸上掠过一丝近乎空白的茫然和惊慌失措,虽然她立刻用惯常的冷漠面具掩盖了过去,但声音里那细微的颤抖却无处可藏,如同绷紧的琴弦。
“没什么,”
她倏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先走了。”
柏知贺看着她近乎逃离的背影,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招手叫来服务员快速结账,抓起自己的书包和宋梨落下的那本崭新的习题册就追了出去。
宋梨已经坐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车门还敞开着。车还没启动,昏黄的车内灯照亮她紧绷的侧脸。不知是在等他,还是他出来的时机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