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正值盛暑,惠城降雨量惊人,一连下了大半个月。
沈辞宅在家里,等了半个月总算盼到天晴,将楼上楼下的门窗打开通风暴晒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屋子里依旧潮热,墙壁上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整栋楼好似被改造后的桑拿房。
沈辞提着洗漱用品步行走到公路边等车的时候,无比后悔当初的决定——为什么就听了姐姐沈念的话,选择在这个周围全是树林、池塘和田野的小村庄里盖房子。
彼时沈念如是说:“这可是咱老家,虽然咱已经定居北京,但这里多有乡野气息啊,适合全家人工作之余休闲度假。”
实际上,这里夏天蚊子多得要命,偶尔还会缺水停水,譬如今天晚上,只能打车去街上吃饭沐浴。
沈辞不会开车,偏偏居所还处在惠城与沙城的交界处,每次上街都像是庙里的和尚下山一样拘谨。
外面交通便宜,每隔几日出去买菜总能发现某些地方变了样,有时候是某处多了一栋楼,有时候是某地填了一条河。
打车的订单发出去一直没有人接,沈辞也不着急,因为他早已习惯了慢调子的生活。
怜水村路口地处偏僻,能打到车的几率很少,除非叠加远程费。
再等两分钟吧,如果还是没有人接单,沈辞便打算走到前面的加油站再打车,至少那里路过的车多,能省十几块钱。
沈辞是心理医生,并不缺钱,对金钱也没有很大的执念,但能省则省是他的原则,尤其是在空档期。
两分钟很快过去了,沈辞看了一眼手表,正要点击撤单,忽然收到了一条打车软件上的AI语音:“叮咚,尊敬的安达乘客,您的订单已收到应答,请确认出发地点是否准确。”
看司机的接单点,离此就一点五公里,沈辞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您好,我的定位准确,请按导航地点来接我吧。”
沈辞扫了一眼软件自带的信息回复框,往上滑,默默记了一遍车牌号,底下弹出了司机发的信息:
“景先生您好,我车钥匙找不到了,可以稍等一下么?”
这么荒唐的理由沈辞第一次遇见,常人看见了这条信息一定觉得滑稽可笑,但沈辞没有,他向来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人。
昔年念书的时候无论遇到多好笑的事,他都不会觉得好笑,喜怒哀乐都是同一副表情。同学们说他太高冷像个面瘫,他也懒得辩驳,高冷就高冷吧,怎么说都无所谓,只要不妨碍别人就好。
“好。”沈辞手写了一个字回复司机。
约三分钟过后,司机回复道:“抱歉,景先生,我不能按时到达了。”
沈辞发了个问号给对方。
“对不起,我快出村口的时候遇到撞车事故了。”对方回道。
沈辞又发了个问号过去,这回司机没回信息,发起了语音通话。
沈辞看着“岑工”三个字,以及黑色为底写着“空车”两个字的头像。冥冥中像是有什么预感似的点了接听,脱口而出道:“景先生,你没受伤吧?”
岑先生:“不是我撞车,是前面的一辆小轿车和摩托车相撞了,我过不去,得绕远路了。那个……请问景先生,你方便等等我吗?”
沈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好,我等你。”
“谢谢了,景先生,我马上就过去。”岑先生笑着说。
“我不姓景,我姓沈。”沈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强调这一点,或许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又或是别的什么。
“好的,沈先生,我大概七分钟后就到。”对方飞快地说完,挂断了语音。
或许只是恰好姓岑,恰好声音相似而已,沈辞如此想。
——
七分钟过后,一辆白色的绿牌小轿车停在沈辞身侧。
沈辞的目光从阿玛尼镂空手表上移开,提着装洗漱用品的竹筐弯腰上了车。
“手机尾号?”前视镜中,戴黑框眼镜和黑色口罩的岑先生两手扶着方向盘,头发和脸都隐在夜色里,说话的语气相当疏离没有温度,和语音电话里判若两人。
“7524。”沈辞在心里暗自思忖着,他近来过得一定很不顺心,还是不要随便去攀同学关系了吧。
只不过,还是忍不住想借着医生的名义直观地问问他,岑景之,你的病好了没有。
可这大概率会戳到对方的痛处,沈辞没有完全的把握不敢贸然去问,万一对方不回复,会显得很尴尬。
以朋友的身份吗,沈辞不是没想过,可“朋友”这两个字是他单方面宣之于口,岑景之就在当天下午换了手机号,去了他不知道的异国他乡,一走就是两年。
沈辞不敢相信这个活生生的人就是岑景之,即使他戴着口罩,他也认得出来。
可认得出来是一回事,别人愿不愿意搭理你是一回事。
路边低矮的房屋和植被慢慢地向后倒去,车内温度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静默,迫人的静默。
沈辞拘束地扫视着车子前方的显示屏,盯着目标地点一点点靠近,最后静止不动。
“沈先生,到了。”岑景之将车停在阳光沐浴所门前的停车场,低头看着手机。
沈辞应了一声,只觉得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想说些别的话却又说不出口,提着竹筐起身即将下车时,才终于憋出一句话,说:“岑先生,晚上天黑,回去注意安全。”
岑景之把脸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拉下车窗看向他:“沈先生今晚住澡堂子,不回家了吗?”
沈辞堵在喉咙里的棉花化了,迎着岑景之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局促地低下头,言辞恳切:“回,岑先生方不方便……”
“方便。”岑景之知道沈辞不会开车,也知道以沈辞的性格很难主动开口请求别人。
“好,谢谢。二十分钟后我就出来。”沈辞如是说。
岑景之看着沈辞拉开后车门,将手机、钱包和一只价值不菲的阿玛尼镂空机械手表解下来搁在了后排的座位上。
“你就不怕我开车跑了?”岑景之歪着头,清俊的眉眼微微下弯,目光里透着几分促狭。
“你不会。”沈辞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下了车。
岑景之没有再言语,目送沈辞步履轻快地进了沐浴所的大门。
等待是漫长且煎熬的,岑景之最不喜欢等待的滋味。
小时候等待着放假了和父母一起去海边玩,可直到父母过世,也没有实现。
长大一些了,等待着快点毕业找个好的工作,脱离收养他的家庭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可惜事不如人愿。生活一面给他无数个希望,一面又屡次毫不留情地浇灭他的梦想,一点点地将他吞噬,最终落得个浑身是伤。
独自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做胃癌手术治疗和复查的时候,岑景之曾疯狂地想念着,默念着,祈祷着自己千万不要死,死了就回不来了,就算死也让他活着回到祖国的土地上再死。
为此,岑景之还在网上花钱雇了一个专门托运骨灰转运安葬的黑人团队,万般叮嘱他一定将自己的遗体火化带回父母身边安葬。
现在回头想想,岑景之觉得自己毅力惊人,是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次次都能在手术台上与死神做殊死搏斗,抢回属于自己的生命值。
不得不说,等待只是人生的休止符,他是该慢下来,静静地享受生活了。
烟酒和辛辣刺激的食物,早已被他规避到世界以外,不敢触碰。
往日相识的人,也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记忆深处,做了陌路人。
只有沈辞是个例外,火星撞地球一样的概率居然让他碰到了。
岑景之昨晚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回国,四点下飞机打车直达怜水村,从远房表舅那里拿回了家里的钥匙,开回自己搁置的车,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后一觉睡到今天中午。去表舅家里吃了顿便饭,逛了逛淘宝,觉得闲下来有些无措,就随便在网上找了个临时的网约司机的工作。
没想到第一个接单的人是沈辞。
两年前,沈辞说“我喜欢的是女生,我们之间就不能单纯地交个朋友吗?” 岑景之是深信不疑的。
可现在,看到沈辞还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岑景之不禁自我安慰道,像他这样好的男人都没有女朋友,那我遇不到能相伴一生的爱人,也是情有可原了。
岑景之拉下脸上的口罩,从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悠闲地剥开糖纸含进了嘴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沙沙啦啦的雨声由远及近,车窗外的夜景很快被淹没在雨幕里。
岑景之听着雨滴敲打在挡风玻璃上的声音,心情很是愉悦。
天气预报说惠城今日有雨,他还不信,现在信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都是大晴天,能赶上最后一场雨,岑景之有一种被上天温柔以待的感觉。
再过些日子,等网购的家具到了,打扫好房间,收拾好院子,就自己搭架子种菜吃吧。
曾经憧憬的美好生活是不可能达到了,但是能如愿提前给自己养老,岑景之倒是快活得很。像个从滚滚红尘中大彻大悟的浪子,买一袋荔枝经过旧货市场特意进去逛了一圈,买了一串红褐色的菩提珠戴在手上。另外还有一把断了一根伞骨的油纸伞——是他路过某间店铺,不小心挂在地上摔坏了,主动找店主买下的。
听着雨声,想到那把油纸伞,岑景之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空落落的后座。
岑景之撑着那把有残缺的泛着桐油味的油纸伞踩着雨水,一步步走到沐浴所不远处,一抬眸,刚好看见沈辞推门走了出来。
伞面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响着,结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玉珠缀在伞骨边缘不断滚落。
岑景之的视线里一片光霭朦胧,以致于看不清地面水深水浅,一不小心踩进水坑里,雨水溅湿了的鞋子,他不得不摘下口罩,选择更近的道路一左一右踏雨而行,像个玩跳房子的少年。
沈辞远远地看着,忽然觉得下雨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看见一些有趣的事情。
“嘿,看什么呢,下雨了,快走吧。”岑景之撑着伞,一跑一跳,踮着脚站到沈辞跟前,笑眯眯地说。
沈辞的视线被油纸伞牵着上了车,关上车门后,看到岑景之打湿的半边肩膀,才回过神来——自己身高一米八六,岑景之约一米七五。
让一个比自己瘦小的人给自己撑伞,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你家住哪?”岑景之从仪表台上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布满雨珠的眼镜,掏出手机问沈辞。
沈辞看着岑景之放在副驾驶坐上的还在滴水的油纸伞,说:“怜水村一组27号。”
岑景之输入地址,看着搜索栏下面的省略号,垂着眼转过头:“导航定位不了这个地方。”
沈辞后知后觉自己说的是门牌号,歉然改口道:“进怜水村往里走,第五个池塘旁边就是我家。”
岑景之点了点头,定了怜水村。
路上,雨流如注,越下越大,兼有时不时的几声雷鸣。沈辞害怕在雨夜里开车会出事,提醒岑景之说:“去加油站避避雨,等雨停了再走吧。”
岑景之大约是没听见,亮着双闪专心开车,冒着大雨将沈辞送到了他家的院门外。
沈辞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家,握着手机犹豫着开口道:“多少钱,我扫你。”
岑景之笑着说:“不用了,顺路回来而已。”说着又探起身,从副驾驶座旁拿过那把雨伞,递给他说,“雨太大了,你拿去用吧。”
沈辞垂着眼眸,说:“那你呢?”
岑景之推了推滑落到鼻尖的眼镜框,热心地说:“我不要紧的,你刚泡了澡,再淋雨就不好了。”
沈辞低头想了想,毅然说:“你送我回家,然后再回去吧。”
岑景之撑着伞下了车,将沈辞送进了院子里的屋檐下。
“我回去了。”岑景之看见沈辞从包里拿出磁卡开门,转身走进了雨幕里。
轰鸣的雷声划破夜空,将乌漆墨黑的院落照的雪白,沈辞抖了抖肩膀,眯着眼睛回过头,注视着岑景之撑着雨伞迈着稳健的步伐上了车,而后驱着车打着双闪,像一束会移动的夜景灯一样慢慢融进了黑夜。
虽然不可能有什么更紧密的交集,到底还是应该留他进屋坐坐的。沈辞心里这样想。
下次吧,下次有机会了再说吧。
可下次是什么时候呢,还是像从前那样,以年为期?
两年前,岑景之因着朋友的委托顺道送沈辞去机场的那次,沈辞在西厅候机室坐了很久。
快要登机的时候,沈辞脑门一热跑去买了两杯咖啡,想送一杯给东厅的岑景之。走到一半,想着岑景之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不相熟的朋友小松,自己只送他一个人难免叫人疑心,若是两杯都送出去,却又觉得唐突。
他生平第一次这样纠结着,烦恼着。
等到所有登机人员都上了飞机,沈辞还站在东厅外的导购台旁边。
广播里开始念着他的名字,沈辞提着袋子慢慢往回走。
还是不送了吧,只是才交的朋友而已……
两年前,得知落拓之际的岑景之患胃癌,沈辞的内心是很不安的,那种不安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猜到他总有一天定会去国外看病,但是没想到他会就此杳无音信。
两年间,他多次拿起手机想问他是否安好,可最终还是不愿意知道结局。
胃癌能治好的概率很低,以至于今日岑景之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沈辞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浴所泡澡的时候他是心不在焉的,换好衣服了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抹洗发水和沐浴露。再重新洗一遍也不无不可。但说好的时间不能改,他得做一个守诺的人,这是对朋友最起码的尊重。
尽管岑景之换了新的手机号,没有再联系他,他也还是想把他当做朋友一样对待。
他们还住在同一个村子里,以后多出去走走,说不定就就能遇上。
沈辞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卧室,正准备脱衣服睡觉,忽然想起来要供奉五脏庙的事儿,饥饿感随之袭来。
沈辞有气乏力地打开冰箱,看着仅剩的两颗鸡蛋、一个西红柿、一小盒鸭血和一棵躺在冰箱上层做伸懒腰姿势的上海青,腹中空空如也,正所谓饥不择食,可这食物也委实太少,还不够他填肚子。
罢了,点外卖吧。
转念一想,这么大的雨天,点外卖也属实委屈了外卖员。要不还是煮一碗面吧,沈辞想到了一个最快捷的法子,熟稔地戴上围裙,起锅,煎蛋,洗菜,煮汤,下面。
面必须得是他常吃的李克明鸡蛋面,一小捆扎起来的细细的那种,吃在嘴里软软滑滑的,很有口感。
煮面的空档,沈辞将手机放在了餐桌上,尚未转身,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患者来的电话吧,沈辞这样想着,拿起手机一看,并不是。是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陌生号码,来自豫州南城。
放在以往,沈辞定会等他自己挂断,因为一般的接待工作多是由“治愈者之家”总部的副主治医师鹿灵溪担任,分部咨询科也有专门的免费服务热线,很少有电话会直接打到他这里。
除非是他认识的人,沈辞大胆猜测道,难道是多年来对他纠缠不休的温氏集团的温少总温廷烨?
此前,沈辞承诺过从毕边市回到惠城,会同温廷烨去温氏集团开发的园区东面的牧远咖啡屋喝一次咖啡。
不,应当不会是他。那个人要打电话也是用自己的手机,不会用别人的。
倘若真是他,那可真是件麻烦事。
沈辞想到此,伸手划掉了这个陌生来电。
两分钟过后,沈辞卸掉围裙,端着面坐在餐桌旁,手机震了震,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条陌生人的来信:
“沈先生,我刚下车,看见后座垫子上落下了一个小圆盒。确认不是我的东西,上网查了查,貌似是一个叫‘海蓝之谜’的润唇膏。不知道是不是你的?”
发信人是刚才的那个陌生号码,号码的主人是岑景之。
他还存着他的手机号!
沈辞安静如水的心脏忽然有了一丝温度,握着手机思忖良久,给这个陌生号码设置了一个备注。
这个备注不是以A开头的病人某某,也不是B开头的亲友某某,或是以C开头的病友的亲人某某,而是两个字:景之。
沈辞拨通了“景之”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岑景之先开的口。
“岑先生,明天方便吗?”沈辞说。
“你要去哪?”岑景之推测他是要外出。
“去取东西。”沈辞说。
“哦,原来真是你的啊!我明天送过去就行了。差不多两公里,走路挺远的。”岑景之笑着说。
平日里的沈辞,打电话多是听不惯笑声的,总觉得对方的声音很刺耳,不愿往下听,匆匆忙忙地就挂了电话。唯独岑景之的笑声例外,虽说是在打趣他不会开车,他也不在乎,固执地道:“我自己去拿。”
岑景之听他语气冷冷的,不容商量的样子,说:“好吧。”
“你……你现在住哪?”沈辞问。
“沈氏宗祠旁边。”岑景之说。
沈辞惊讶极了,不确定地道:“什么?”
岑景之道:“沈氏宗祠旁边的那个老宅子。”
沈辞忽然想起一个消失了很多年的人,联系到那个人和岑景之的关系,谨之慎之地问道:“你妈妈是不是沈徽音?”
沈徽音——沈辞的堂姐,独生女,多年前执意要跟一个男人结婚,偷走了家里的户口本与人私奔,下落不明。
沈辞宗祠旁边的宅院是沈徽音的父母留给她的遗产,没有沈徽音本人应允,或是与他有亲缘关系,没有人可以从看守宗祠的老堂叔那里拿到钥匙。
“不是啊……”岑景之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我妈妈姓梁。沈徽音……沈徽音是我后妈……”
一字之差,却是一样温和至深的语气。
沈徽音原来是嫁了一个已婚男。
沈辞早就听母亲说过,那个已婚男岑某以前是个酒鬼,喝酒和别人产生矛盾,刺伤了别人私下和解,赔光了家资气得老婆梁某抛下儿子离了婚。岑某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戒了酒,买货车跑长途赚了钱,经常带着自己的儿子去前妻的娘家,想复婚。
但为时已晚,前妻曾某已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还怀了孩子。
岑某得知消息后再也没去过前妻的娘家,倒是他的儿子阿景,自从妈妈不见了以后,经常去自己的外婆家,说是要找妈妈。
沈辞的童年时代,经常会听大人们提起“阿景”这个名字。也曾亲眼见过他背着书包低着头迎着夕阳或是淋着雨走过他家门前。
阿景的外公外婆舅舅舅娘总是给阿景零花钱买零食,哄着他说:“你妈妈在厂子里上班呢,等放假了你再来……”
但阿景不相信,也不要钱,放学了特意绕很远的路过来。
不为别的,他就是想见见自己的亲妈梁某。大人们告诉他妈妈出去工作了,他虽有万般不解,却也信以为真。
少时的阿景懵懵懂懂,不知道父母早已离婚,也不知道大人们会那么慷慨地给他钱。
怜水村的两大姓,一个是梁,一个是沈,互相不对付。只要对家发生点什么小事,总会透过院墙传得尽人皆知。
那个叫阿景的小孩经常去岑家想见自己妈妈的事,也是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直到沈徽音偷走家里的户口本“私嫁”,那个叫阿景的小孩突然不再回来找妈妈。梁、沈两大家族引以为耻,再也没有在公众下谈论此事。
偶然的一次,因为“阿景”的外公外婆不在家,沈辞的母亲在路边拦下了他,留他到家里吃了一次晚饭。
记忆中的“阿景”皮肤黝黑,脖子和手臂上爬满了痘痘,有几处还被太阳晒脱了皮,放下书包坐在沈辞家凳子上的时候,背脊上汗涔涔的早已经湿了一大片……
……
“沈先生……没什么事的话,我挂了。”岑景之见沈辞不说话,低声道。
沈辞“嗯”了一声,看着手机不说话。他从未想过那个叫“阿景”的小孩和电话那头的岑景之是同一个人。
岑景之那边默了大约几秒,挂断了电话,余音散在沈辞早已放凉的素面碗里,无味得很。
沈辞原想煮面填一填口腹之欲,眼下倒好,随口问了一些不大愿意相信的旧事,便懒得动筷子了。
这种情况像是忽然接到病人的委托听其倾诉压抑和不幸,末了病人告诉他“刚刚说的都只是梦境”,心情却又大不相同。
罢了,磨一杯咖啡喝吧。
沈辞不爱喝茶或是饮料,也很少沾酒,倒是对咖啡情有独钟,尤其是自己手磨的。他很享受制作咖啡的过程。
可这么晚磨咖啡还是第一次,磨着磨着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去想起一件事。
上个月的那个病人家属好久没有联系了,只治疗了两个月瞧着刚好一些就忽然消失了。原先开的一些昂贵的药物都是和沈辞一起开设“治愈者之家”的学姐兼副主治医师鹿灵溪垫付的,价格比市场低了大半。
现在对方微信拉黑,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好了。
正想着呢,姐姐打电话来了,抱怨道:“阿辞,姐今儿去这村里的学校提前了解了一下,真是大开眼界了。咱家妞不是满六岁快要上一年级了吗,还没到报名时间呢,学校老师就要求家长提前去指定的书店给孩子买五套卷子和五套辅导作业,放电子称上一称,六斤重。”
沈辞说:“嗯,所以呢?”
沈念怨声载道地道:“你姐姐我刚买完辅导书。班主任老师就在家长群里发了一张电子公告,说是按教育局下达的文件精神,为了方便双职工等不方便照顾小孩的家庭,开学后将为学生提供课后延时辅导,以自愿为原则。”
沈念越说越气,说所谓自愿就是强制;所谓配合,就暗示着不配合的孩子成绩赶不上就是家长的责任。
正常小孩中午十一点吃饭,下午两点放学,课后延时辅导辅到六点放学。
姐姐在电话里再三诉苦说孩子才六岁,还在长身体,哪里能坚持那么久,还心理评估,这么小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几个,懂些什么呢。
真是无法可想,原以为公立学校会少些势力攀争,让孩子不那么虚荣,等上高中了再转私立学校。哪里想到现在的教育已经“乌烟瘴气”到这种地步。买那么多辅导书,孩子天天写作业,哪里还有时间玩啊,这一代的孩子也太卷太累了!
沈念说到最后,叹息道:“阿辞啊,你不结婚是对的,不然有了孩子真是遭罪呐,那都不是祖国的花朵,是背着‘砖头’上班的社畜。”
后来是结果是怎样呢,后来姐姐找了姐夫商议,联系了在国外工作的小姨,打定主意搬去国外住,听说签证准备在办了,下个月就走。
这些琐事换做别人,沈辞自是不会去想,但这人是他的姐姐沈念。
沈念一走,能和他说得上话且理解他的人就又少了一个,只有父母双亲了。
沈辞不禁有些恍然若失了,觉得惠城忽然地陌生起来,不是家乡,而是他乡了。
父亲身患糖尿病,眼下又添了痴呆的病症,与母亲长居北京,离不开大城市的医疗技术。
沈辞想,或许他是该搬去和他们一起住了。就算不太喜欢父母亲的相处方式,去那边租房或是买一套房子住在附近也是好的,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主意已定,沈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而后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听书入眠。
——
次日早上六点,闹钟响了。
沈辞洗漱完毕,烘了两片牛奶面包填填肚子,洗漱出门,顺着村里仅有的一条水泥路直走,到了小卖部,再右转,一座西晋末年南渡至此定居的客家人——沈氏一族筹巨资扩建的宗祠便近在眼前。
整座宗祠坐北朝南,正面是足以容纳上千人的广场,广场尽头环绕着一面大池塘。
池塘边种满了杨柳和柏杨树,在东边留了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两旁都是上百年的大榕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初晨的阳光从东边的山头探出头来,伴着鸟儿清脆的叫声抚上枝头。
远处,上一季稻子已经收割,借着这半个月的雨水,田间的农民又戴上草帽,弯着腰开始了新一季的稻苗播种。
金色的阳光慢慢从榕树冠顶爬下来,一缕一缕争着抢着从枝叶的缝隙间投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变化万千的影子。
沈辞踩着影子,沿着通道拾阶而上,曲径通幽,走到池塘边,但见一座约有百年历史的徽派古民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黑瓦高墙,院门紧闭,屋子周围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杂草,几乎将墙根淹没腐蚀,仿佛数十年无人问津的古堡。
沈辞抬手轻轻叩了叩木门上的拉环,没想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门内,一个身穿灰色家居服的男子站在天井中间,埋着头侧着身拿着红高粱编的老式扫帚正在扫地。
他是岑景之,却又不像沈辞曾经认识的那个岑景之。
单薄的身子,清心寡欲的脸。
沈辞几乎以为自己叩了一扇佛门,而不是家门。
“沈先生,早啊!”在逆光中回过头,看到沈辞,杵着扫帚摊着一只手,不太适应地咧嘴笑道,“我这……”圆领上衣配阔腿短裤,好像太随意了些,明知道有客人登门还怎么穿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没料到沈辞会来这么早。
“岑先生早。”沈辞没有说早安的习惯,低声说完便往右走,走到旁边的洞开的没有门板的门口站定。
“屋里坐啊。”岑景之放下扫帚,用手背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笑着说,“我去洗洗手。”
沈辞点点头,迈过门槛,踩在没有地板砖,甚至连水磨石地面也算不上都凹凸不平的地面,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带烟囱的老式烧煤的炉子,积满了灰尘。旁边散落着的几个木凳子倒是很干净,像是刚洗过擦干的。
沈辞捡了一个凳子坐下,凳子不过半尺来高,像是小朋友或者老太太才会坐的。不过客随主便,沈辞没有挑剔什么。
他默默地在心里做了一番推测,上锈的门环和墙壁家具灰扑扑冷森森,毫无烟火气息。院子里也是空空荡荡,角落里堆着割下来的斑茅草,砍下来的破土而出的野树枝,截面还那么新鲜流着树脂——岑景之应该才刚搬进了不久。
“给。”岑景之提着一个小陶壶进来,搁在炉子上,给沈辞倒了半碗茶。
茶真的是用普通的碗装的——八九十年代的浅口青花瓷碗,碗底还有凸起的几处小黑点。
沈辞皱了皱眉,站起身来伸双手接了,同时接过来的还有岑景之放在碗底的用密封袋子装好的润唇膏。
“谢谢。”沈辞道了声谢,弯腰坐下,眼睛看着褐色的茶水,思考着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不喜欢喝茶?”岑景之坐在一旁,笑着说。
沈辞点了点头,紧绷的神情松弛下来。
“不喜欢就不喝,没什么的,不要为难自己。”岑景之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让人很舒服,沈辞没有任何顾虑地站起来身,正要往炉子上放,岑景之伸手接了过来,抬头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轻声笑问:“其实我以前也不喜欢喝茶,觉得很苦,后来胃病犯了,戒酒了,嘴里时常空着难受,就尝试着喝花茶。没想到喝着喝着就习惯了,再也没断过。”
沈辞静静地听着,听他说完了,然后点头说:“我以为是普洱或是别的茶,所以没喝,如果是花茶的话,我喝的。”顿了顿,又看着茶碗说,“这颜色看起来好像普洱。”
岑景之挑了挑眉,笑着说:“不是,是茶里加了点红糖。”他在国外待了两年多,为了方便复查,就近租了房,养了满院子的花。临走的时候,摘了很多花晒干了带回来。
“我可以尝尝吗?”沈辞说。
“可以,我去给你拿碗。”岑景之起身,却看见沈辞拿起了炉子上的碗。连忙提醒他说:“沈先生,那碗茶我喝过了。”
沈辞淡淡地说:“我知道,我只是尝尝,不用另外拿碗。”
岑景之没说话,看着他尝了一口,问:“怎样?”
沈辞抿着唇说:“还可以,就是糖放多了。”
岑景之嘿地一笑,说:“我刚搬来这里,还没买筷子,是用自带的勺子舀的。一不小心放多了。”
沈辞蓦然想起昨天送他回家的事,心怀愧疚地问:“那你昨晚吃什么?”
岑景之说:“村里有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将就了一下。”
沈辞谨肃地说:“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我很少吃泡面的。”岑景之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菩提珠,低头笑着说,“我今天会上街去米买油定煤气罐之类的,往后当然是自己做着吃。”
沈辞敛起端肃的神色,放缓语气说:“我可以帮你搬东西。”
岑景之笑了笑,说:“不耽误你的工作吗?”
沈辞说:“不耽误,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刚刚决定的。
岑景之点了两下头,说:“好啊,我待会儿吃了中饭就去邮局拿快递,正愁着买的书架怎么搬怎么拼呢。有沈先生帮忙,会快很多。”
沈辞环视房间,道:“这屋里不漏雨吗?”
岑景之笑说:“昨天我表舅搬楼梯已经换了好几处的瓦,经过昨晚上的暴雨检验,安全得很。”
沈辞说:“水电呢?”
岑景之笑着说:“水电暂时还没通,下午会有电工来帮我重新安装。不过后面院子里有一口井,刚刚泡的茶就是压的里面的水。”
沈辞说:“难怪喝着味道不一样。”
岑景之扬唇笑道:“这你也能喝出来?分明是我养的花香吧。”
沈辞怔了怔,低头嗅了嗅,端着碗又尝了一口,说:“你养的花……什么花?”
“玫瑰花。”岑景之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沈辞默默地放下空碗,沉默片刻后说,“对不起。”
岑景之说:“对不起什么?”
沈辞说:“昨天不知道是你的电话,所以挂了。”
岑景之笑说:“没事,我们是朋友。”
一生能遇一良友,不背叛,不忘记,即便数年不联系,相见却还似从前,便已知足。
中饭,是两人去外面一起吃的。
吃完饭拿快递,买各种电器米面调料及生活必需品。装电线,装空调,装水管,搬了一趟又一趟。
“对了,还有什么没买的?快帮我想想。”两人刚从卖煤气灶的店铺走出来,坐上车,岑景之拿出手机,将备忘录已经买好的东西一件件删除了。
沈辞从副驾驶座上歪过身,看了一眼岑景之的备注,说:“还有筷子,洗菜的盆子、洗碗的洗洁精。”
岑景之连忙打字备注。沈辞见了,告诉他说:“不用写了,我记得住。”
岑景之说:“那不行,我还是得记。你跟我跑来跑去这么久了,天都快黑了,一会儿去超市,买的都是小东西,我自己去就行了。”
沈辞说:“我也有东西要买。”
岑景之一边打字一边说:“有什么要买的告诉我,我顺道给你买。”
沈辞说:“我家里没菜了。”
岑景之手指顿了顿,抬眸说:“你自己做饭吃吗?”
沈辞“嗯”了一声,说:“我家里没别人。”
岑景之目光看着前方,驱车前行,走了一段路后,漫不经心地转着方向盘,缓缓道:“那你先去我家吃吧,我买的那个书架结构很复杂,两排五层呢,还要自己装螺丝。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拼好,等拼好了肯定很晚了。”
沈辞说好,等岑景之开车到了超市,又跟他一起进了超市。
“你喜欢吃鱼吗?”岑景之埋头走到生鲜区,问身旁的沈辞。
沈辞说:“我不吃鱼,腥。”
岑景之“哦”了一声,买了筷子和铲子放进推车后,走着走着忽然回过头问沈辞:“你吃虾吗?”
“你买你喜欢吃的就行了,不用问我。”沈辞目光看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岑景之皱眉道:“总得买一样你喜欢吃的吧,都是我喜欢吃的,万一你不爱吃,不太好。”
沈辞低头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道:“我对填饱肚子的食物没什么要求,除了鱼。”
岑景之嗤地一笑,说:“除了辣。”
沈辞纠正道:“我吃辣的。”
岑景之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以前我看你吃面都不点辣的。”
岑景之说的是他两年前沈辞帮他搬家带他去医院买药的时候,为表谢意,身上只有存款两千七的他,洋装阔气地请对方去饭店吃饭,结果对方点的是素面。
“那天不想吃辣而已。”沈辞说的是实话。
那时岑景之买药刷的微信,不是微信余额,而是绑定微信的银行卡,买完进口的医药费后,岑景之收到了银行的扣款信息。
沈辞站在他身后,不经意间看到了信息末尾的一串简短的数字。
1275元,他竭力不去想那串数字,偏生到现在还记得住。
因为记得,所以时刻提醒着自己,若是岑景之下回再请他吃饭,他吃什么都可以。
“那今天中午你为什么也没点辣的?”回家的路上,岑景之问。
沈辞说:“你不能吃辣的,我点辣的……你不眼馋吗?”
岑景之笑着说:“沈先生,你这句话,让我想到了‘同甘共苦’这四个字。”
沈辞轻轻地“嗯”了一声。
岑景之说:“同甘共苦,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沈辞垂下眼帘,靠着车窗,重重地“嗯”了一声。
岑景之又说:“你是不是困了?”
沈辞说:“不是,我头晕。”他从没有一天之内辗转这么多地方,再加上昨晚喝了咖啡,很晚才入睡。
“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去休息吧。”岑景之看了看他,将车拐进了怜水村。
“不用,我只是一点点晕,下车后缓一缓就好了。”沈辞扶着额头说。
“你可千万别骗我,要是生病了可不是玩的。”天黑路长,村路又窄,岑景之不敢分心,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前方。
“我没骗你。”沈辞提了提神,说。
“好,我相信你。”岑景之说。
等到了家,装热水器、空调、电路以及水管的人已经在表舅的监督下完了工。岑景之留表舅吃饭,表舅说家里还有孙子需要照顾,忙忙地就走了。
“完了,沙发还没买,凳子也忘记了。”岑景之看着堂屋里堆得满满当当的纸箱说。
“我头不晕了,想喝水,水在哪?”沈辞闪进门来,扶着屋里的柱子说。
“哦,在这边。”岑景之走出堂屋,来到一间低矮的耳房,摁开墙壁上的灯,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沈辞。
沈辞接过瓶子,喝了几口,抬眸看着四周房檐底下挂的一排排橙红色的灯笼说:“白天看着没什么,晚上点了灯,倒是亮堂堂的,很热闹的样子。”
岑景之微微笑着说:“那是你在这里,你要是没在,一个人住还是有点怕的。”
沈辞说:“你晚上可以开着灯睡觉的。”
岑景之点头说:“昨晚上没灯,就是点着蜡烛睡的。”
沈辞说:“晚上门也要关好。”
岑景之无奈地说:“这倒是不用,我这是木门,换门的师傅说了,新门板要重新定做,还要刷漆,得过几天才能到。这几天,我只能敞着大门了。”
沈辞走到大门口,看了看门锁,回眸地道:“你这里有多余的床吗?”
岑景之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望着他说:“咋地?你怕我买的一堆东西被人偷了,要帮我守夜啊。”
沈辞说:“惠城外地人很多的,小偷也多。我姐姐家里原来有一辆黑色的摩托,好几十万的,就停在我家门外,后来被人偷了,去公安局报警提交了监控视频,到现在也没找回来。”
岑景之“啊”了一声,说:“这小偷也太厉害了吧,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沈辞点头,和气地说:“还有更明目张胆的,有一次我姐姐开车带孩子到我这来玩,晚上她接到我姐夫的电话要去机场接他,刚开门就看见一个矮小的年轻人蹲在他的车子底下。她觉得很奇怪,走近了问他在干什么,结果那人一溜烟跑了。跑到路边,坐另外一个人的摩托车逃了。后来我姐姐开车半天打不着火,才注意到白天加满的一箱油都被偷了,幸好那些人不知道她的车贵,不然轮胎都给她卸了。”
岑景之听得咬牙切齿,说:“这些小偷也太猖狂了。”
沈辞道:“所以我今晚上住这里,比较安全。”
岑景之笑说:“可我这里没有什么席梦思弹簧床垫,只有木板床,怕你睡不习惯。”
沈辞看了看紧闭的其他房门,说:“我可以看看吗?”
岑景之说:“其他房间里还没打扫,地上都是昨天才弄下来的灰尘和蜘蛛网。”
沈辞说:“那你说的木板床在哪?”
岑景之说:“在最里面的那间空房里,里面有两张床,我铺了一张睡觉,另一张放了一些书。你要是真要睡这里,我就去把书挪一挪。”
沈辞说:“先不用挪,我有点饿了,想吃饭。”
岑景之笑着说:“好,我去淘米做饭。”
等岑景之淘完米放进电饭煲,走进厨房,见沈辞已经将大蒜、生姜以及买的几样菜洗好了。
“炒虾、竹笋炒肉,或者包菜就够了,做多了吃不完。”沈辞说。
岑景之点头,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说:“我也是这样想的。”说着去拧煤气罐。沈辞连忙对他说:“我刚刚已经拧了。”
岑景之盯着他说:“我要是再晚一点过来,你是不是像传说中的田螺姑娘一样把菜也炒好了?”
沈辞被他一猜即中,嘴角微微上扬道:“要不你去外面再等等吧,等我做好你再进来?”
岑景之噗嗤一笑,刚拿起来的铲子又放进锅里,说:“可以呀,沈先生亲自下厨,我拭目以待。”
沈辞亲自将岑景之送到门口,岑景之转过脸,弯着身子往通道尽头的房间慢慢走着,走到背阴处,忽然捏着手腕上的菩提珠串靠在了墙上。
小腹隐隐作痛,应该是术后的并发症犯了,看来是这几天太忙了没管理好饮食,是该多吃点水果蔬菜和清淡食物了。
二十分钟后,沈辞炒完菜,出门没看见岑景之,顺着屋檐下的通道往里走,看见一间房门大开着,岑景之低头从自己的床上掀了一层棉被抱在怀里铺在相隔不过半米的另一张木板床上。
沈辞走过去,站在廊下柱子旁边,看着屋里的人铺好了被子,又站起身从自己床上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了另一张床的床头。
沈辞默默地转过身,走开两步,想了一想,又走回去,迎面看见岑景之走出来,连忙走上前说:“岑先生,菜做好了,吃饭吧。”
岑景之笑着走在前头,说:“我感觉咱们俩的位置反了。我是主人,你才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