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前车辆来来往往，张稚昂一个人在公交站长凳上坐着，回想保洁阿姨说的话。

送去特殊学校吗？当然试过了，如果可以的话谁愿意照顾这样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呢，况且她压根也不喜欢孩子。

当初怎么认识的来着？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阴天，张稚昂早上出门上学，见对门搬来了新邻居。

带着孩子的年轻女人介绍自己，说她叫肖澄梦，女儿肖愈，今年四岁，自闭症，日后如果给邻居们添麻烦了还请多担待，说完还给拿了不少零食水果。

肖澄梦言谈举止大方得体，看得出是个要强的人，加上张稚昂的母父都是热心肠，对这位单亲妈妈自然多关照些。

今天多炖了一些汤让张稚昂敲门送去，明天买两个玩具有折扣，给小愈也带一套，一来二去，两家很快熟络起来。

肖澄梦在画廊工作，为了方便照顾女儿，大部分时间都居家办公，张稚昂时常去送东西，对铺满客厅的画和雕塑很感兴趣，于是好几个寒暑假都留在对门过夜，几乎不着家。

每次被母亲数落，挺大个孩子怎么总给人添麻烦，肖澄梦都笑着说哪里麻烦，稚昂懂事，帮我不少忙呢。

这话也不全是客套，那几年肖愈慢慢长大，显现的病症越来越重，多个人在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一种安慰，更别说张稚昂心细，成熟得不像十几岁的孩子，这让肖澄梦很感激，直到后来发生那件事。

张稚昂的母父与肖澄梦一同在事故中去世后，张稚昂联系了一所最好的特殊儿童教育机构，将肖愈送了进去。

那年肖愈刚满十岁。

原本这孩子从小接受治疗，用药和运动康复都很得当，可突然改变生活环境造成不小的刺激，去了学校竟然开始丧失运动控制能力，偏偏力气又出奇地大，险些出了人命，张稚昂只好又把人接了回来。

当时张稚昂大学还没毕业，为此不得不休学一年，日常开销全靠事故保险金，后来找到了合适的住家阿姨才回去上学。

几年过去，日子勉强维持，可熟悉的阿姨上个月突然请辞，因为女儿坐月子实在需要人照顾，这才不得不又开始新一轮的面试和磨合期。

更别说肖愈已经长大，身量与成年人无异，配合度却还不如幼儿园的孩子，愿意赚这份辛苦钱的阿姨自然难寻。

就像现在，张稚昂凌晨才刚在出租屋收拾完自己一身烂泥，天亮后又来照顾肖愈，这会儿已经累到完全不想动，迟眉钝眼地看着一辆辆驶过的公车发呆。

“你要坐什么车？”

一道清冽的声音钻进耳朵，让张稚昂无端联想到阳光下的树挂，过了好半天没人回答，才意识到这人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吗？”张稚昂问。

“已经过去很多辆，没有你要坐的吗？”

说话的是个女孩，看着年龄不大，眼睛和下巴都圆圆的，说话直来直去，有种少年人才有的可爱和执傲，只可惜额角一大片疤，但张稚昂觉得并不难看，倒像是某种个性的装饰一样。

也许是附近哪所学校的学生。张稚昂想。

“我不坐车，就是歇一下，”张稚昂笑了笑，“不过谢谢你的提醒。”

这笑容有些勉强，还顶着个冻得通红的鼻头，看上去有些滑稽，但让上一秒还灰蒙蒙的眼神鲜活很多，像极了被遗弃在角落的玩具熊，被人拾起后随手拍拍灰，又重新拥有了灵魂一样。

女孩点点头，“天冷，别坐太久。”

说完也不等人回话就转身离开。

张稚昂感到有些莫名，心想这哪来的孩子。

抬头见天色变暗，张稚昂起身跺了跺冻得有些没知觉的脚，打算去旁边的超市买些菜。

阿姨明早才能到岗，今晚还得给肖愈做饭。

张稚昂离开后，公交站几米外那辆银色别克里，赵壬语气哀怨。

“现在可以走了吧？你跟她说啥了？”

张弛非：“没说什么啊。”

下午两人先是将房翎送回局里，回来直奔这座名叫“莱茵恬城”的小区，是新人户口本上登记的住所，确实离局里相当近。

那新人还是那么古怪，周围人来人往，可她就像入了定，坐在公交站就不挪窝了，给赵壬无聊得抓耳挠腮，“要不你去看看吧，没准儿她已经冻傻了。”

张弛非也觉得这样不行，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赵壬还在耳边絮叨：“今天太晚了，咱先下班呗，太阳都快下山了，我不去漫展，回家睡觉总行吧，你说今天咋这么冷。”

“下车。”张弛非命令道。

“干啥去？还没完呢？我这身儿它只抗风不保暖啊大姐，可怜可怜你副队吧成吗？”

张弛非拿上手机和车钥匙，不容置喙道：“可怜你，带你去暖和的地方喝饮料。”

五分钟后，赵壬坐在马路对面一所小破房屋中介里，小口嘬着便宜纸杯装的免费大麦茶，脸上没有太多意外，而是过分了解自己同事的那种麻木和破罐破摔。

“所以二位小友要长租是吗？”

正愁淡季没什么业务的大胡子中介脸上堆满了笑。

“这小区地段好，东边那片大学城的都乐意来这儿租，我瞧二位也是学生吧？要单室还是双室？预算咋样？五号楼正巧有个新挂的精装……”

张弛非看着墙上贴的小区户型和售卖价格表。

“为什么九号楼要便宜一些？”

“这九号楼……位置差了些，去小区广场和超市都远，还有那个，哦对！取快递也不方便，反正就各种因素吧，你们年轻人肯定不喜欢。”

大胡子闪烁其词道。

“那就它了，”张弛非拍板，“主要喜欢清净。”

大胡子懵了，“清净……确实清净，可这九号楼都是大三居，你们小情侣两个人也用不上呀？”

赵壬呛了一口大麦茶，“我们不是自己住，是租来做社团工作室的。”

“音乐工作室，所以要看下户型和邻里的状况，现在方便吗？”张弛非面不改色

“看房啊，”中介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串佛珠盘了起来，“叔手头儿有点忙，那什么，瞅你们俩孩儿也实在，这有个九号楼1802的钥匙，清水的，里头也没啥东西，你们先自己上去瞅一眼吧，随便押个身份证啥的就行。”

两人拿着钥匙出来，赵壬眯起眼睛，“九号楼还真有问题，这老小子连去都不想去。”

“怎么说？”

“咱俩刚进去的时候他在那玩连连看呢，忙个毛线。”

中介没撒谎的是，九号楼位置确实一般，说话这一路拐了好几个弯，问了几拨晒太阳的退休中老年才找到。

老人听说是来找九号楼的，纷纷交头接耳，只是说的什么没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