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想开一家餐馆,”杜燕霞有些不好意思,“物美价廉,全是俺拿手菜,回头客天天来也吃不腻。”
徐嫖把回答逐一记录下来。
“笔录到这里就结束了,不过还有个补充问题,这一题可能对评估有重要影响,答或不答都可以,只要别扯谎就行。”
杜燕霞不明所以点点头,就听徐嫖问道:“周广平的真实死因是什么?以及尸体的处理是谁做的。”
杜燕霞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支吾道:“过去这老些年,早记不得咧。”
“不是都说了没必要扯谎,在这里谎言没办法写在纸上。”
徐嫖拎起手里的报告,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符文,“而且我们是知道的实情的,小洁都有详细交代过,我们只是对齐一下口供。”
杜燕霞不安地捏着水杯,徐嫖又道:“不用担心,这不是在追责,只是记录一下你的视角,不需要隐瞒或包庇什么,毕竟这件事已经彻底过去了,只要说出全部你知道的。”
徐嫖的目光有种安定的力量,再加上杜燕霞一直以来独自承受巨大的压力,早就想找个宣泄口,否则当初也不会跟陈志胜再婚,虽然后来证明这也并非明智之举。
于是杜燕霞在这间很有安全感的小屋里,决定对着眼前的女人道出实情。
“是俺闺女干的。”
女儿初二那年暑假,杜燕霞的老家赶上泄洪,她不得不暂时闭店,回去照看上了年纪的父母,面馆只剩周广平和两个孩子。
那天新京市也下了很大的雨,周广平半夜喝酒回来,走上二楼正巧撞见刚洗完澡的陈洁,准确说在当时还是周洁。
夏季闷热,大概是以为周广平今晚不会回来,周洁穿得很轻薄。
周广平先是被她裸露在外的伤给吓了一跳,那胳膊和腿上的瘀青和烫疤实在触目惊心,给他酒都醒了一大半。
擦肩而过时,他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下意识拉过周洁的手腕,指腹传递来凹凸嶙峋的触感,是一长串的割伤。
周洁一脸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急匆匆走下楼。
那一瞬间周洁眼里的温度称得上彻骨,刺得周广平不想再管,他本就对这个早慧的女儿有些惧怕,只是好奇那些伤哪里来的,监控分辨率不够,周洁在家又一直捂得严实,所以从来没注意过。
自己喝多以后只敢对杜燕霞动手,应该没有碰过她才对啊。周广平纳闷。
一边琢磨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冲了个凉,淋浴房还氤氲着女孩的洗发水味道,他搓了搓手指,回味着嫩滑的肌肤与丑陋瘢痕的交界处。
他对杜燕霞动手纯粹是发泄,而且最多几处瘀青,过阵子就好了,从没有那么过火的时候。
接着他又想起自己那一抽屉视频,里面确实有不少这种类型的。
“关心一下闺女,这不很正常么。”
这样想着,周广平偷偷摸摸下了楼,哪怕他这十几年以来一直在做挂牌父亲,从未真正关心过两个孩子一丝一毫。
于是那一晚因此变得很有纪念意义,那是周广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去找女儿“谈心”。
谈她在学校有没有朋友,谈她最近的烦心事,谈她怎么趁自己这个当爹的没注意,偷偷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满脑子都是这些,因此当他光着身子闯入女儿屋门时,一上来就没有任何防备地被推了一趔趄。
周广平只感觉后脑一热,登时昏了过去。
待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醒,发现自己正赤身攞体躺在厨房的地上,四肢被死死捆住,身下还铺了好几层杜燕霞腌制酸菜剩下的厚塑料布。
头顶的女儿逆光站着,笑着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儿笑,可惜他不能回答,因为嘴巴被胶带封了个严实,只能流出几声呜咽。
他抻着个脖子,看女儿拿来各种刀具和湿毛巾,紧接着他用一整晚的时间,身体力行地帮女儿认识人体结构的奥秘。
能迅速放血的动脉在哪里,最容易下刀的关节又在哪里,两人共同完成了十几年来父女俩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许是继承了杜燕霞的手巧,又或是打发时间的课外书帮了大忙,周洁处理得很利索,厨房里甚至没有太难清理的痕迹。
等到杜燕霞终于从老家赶回来,周广平就已经是一块一块的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冰柜里堆积的内脏和一盆盆肥腻的黄色脂肪,杜燕霞绝对不会相信这一切。
“没想过报案吗?”
徐嫖的声音将杜燕霞从噩梦中拉了回来。
“没。”
杜燕霞难得坚定,“这事儿是老周畜生,其实有好几次,俺多少能觉出来他没憋好屁……至于俺闺女,她还有大好前程。”
徐嫖叫人又送了一杯温水递给杜燕霞。
“那最后的处理也是你女儿一个人完成的吗?我这边的记录显示,周广平时至今日都没能被找到,他的尸体可以说是不翼而飞。”
“她上学,哪有时间……是俺一点儿一点儿切碎,都冲厕所咧。”
之前每次回忆起这段经历,杜燕霞都胃里反酸,但这次居然还好,大概因为几个小时前才刚全套复习了一遍。
徐嫖点点头,继续记录着,就听杜燕霞问:“俺这样咧,是不是得先下地狱受刑啊?”
徐嫖愣了下,随即失笑:“地狱并不存在,只是人们用恐惧捏造出来的,实际上该还的债和该报的恩呢,都必须要在现世才能完成。”
见杜燕霞一脸茫然,徐嫖感慨自己总不下基层,脱离群众太久。
“况且你们杀的也不算是人,教学材料而已。”
这下杜燕霞更不懂了,不过她最擅长逃避问题,自顾自又问:“如果真要下地狱,俺还能见到俺闺女吗?”
“怎么还惦记下地狱……”
徐嫖有些心累,“老师没说错,你们离开太久,什么都不记得了。”
说完喊来之前送水的小姑娘,两个人嘀嘀咕咕又说了很多杜燕霞听不懂的东西,最后徐嫖大手一挥。
“见你女儿的事需要仔细安排,刚好我最近没有要紧工作,你就暂时跟我一起吧。”
杜燕霞点点头,她什么都不懂,只能老实配合工作。
徐嫖整理起桌上的笔记和档案,其中一本笔记没有樊楼的压印LOGO,大概是徐嫖个人使用的,而杜燕霞的目光无意间扫到这本子再就移不开。
因为那蓝绿色渐变的封皮上,印着几枝让人倍感熟悉的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