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17-19F都是师部的医疗办公室，除了药物研发也负责一些救死扶伤工作，刽部因为工作性质简直是常客。

这几层自打装修就总有人私下吐槽，说中间的18层好不吉利，每次被前辈听到都会骂她们迷信，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层确实总也不安生，就像今晚。

“我们走的时候冯子还好好的，出趟外勤人就没了？”

脱去了赵主任身份的赵壬冷着脸，快步追上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一身工装，中长发挽在耳后，梳得一丝不苟，正雷厉风行地向前走，听到赵壬的话停了下来，“你先小声点。”

回过头是一张严肃的脸，五官和下颌都很圆钝，细看还带着些幼态，可额头半边竟布满细密的灼伤瘢痕，像不知名宗教的图腾，让这张脸带了些煞性。

现在是凌晨，不是18F上班的时间，可赵壬身后一排科室都亮着灯，还有一些师部的人在走廊来来往往，连夜处理刽部冯子韫死亡的后续流程。

刽部人员伤亡不算少见，原本正常走流程就可以，可这次无论是死者身份还是死亡原因，没有一处不蹊跷。

“你怎么就不急啊？你刚入队也是冯子带的吧张队，心这么硬吗？”

赵壬情绪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不过脑子的话难说被谁听了去，可看他这个近乎崩溃的样子，张弛非也是没能说出一句重话。

“有什么想法回去再说。”

“就在这儿说怎么了？这次外勤谁排的？是不是乾宁背地里搞鬼？要是我们俩留在楼里冯子一定不会有事！”

张弛非沉默着，看上去十分疲惫。

走廊灯没有全开，两人恰好停留在背光的一段，张弛非有疤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令她的神色更加晦暗。

“这是子韫的死亡报告，”张弛非递过手中的一叠文档，“监控显示是她自己注射的空气针。”

很痛苦的死法。

赵壬不接，张弛非又道：“至少她一次就成功了。”

“可你信吗？冯子会自杀？还偏偏是开审的前一晚，”赵壬气急，几乎要笑出来，“难道你还不如我了解她？”

“回去再说。”张弛非去拉赵壬的胳膊。

不再是陈洁那副瘦弱的躯体，张弛非日常训练时能将高出自己一个头的队员完全压制，赵壬这种外强中干的更不在话下，但犯倔的人力气比平时大，她发现自己拉不动，于是压低了声音：“算我求你。”

这一句语调平平，甚至并无多少恳求的意味，却立刻让赵壬冷静了下来，比朝他大吼一顿管用得多。

“抱歉，我只是——”

“先下去吧。”张弛非把文档递过去。

这次赵壬接了，但没翻开，只是紧紧攥在手里。

两人进了电梯按下三层，门一关上，张弛非才开口：“杜燕霞那边？”

赵壬定了定神，迅速回答：“在26楼，老秦不在，翳部的徐嫖跟我交接的。”

“徐嫖回来了。”

“嗯，上周刚回来。”赵壬顿了顿，“话说那新人什么情况？那种濒死状态不像正常脱出，先说清楚我可啥都没干。”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樊笼外应，像是有其它东西介入，明天你去探下李局的意思，如今这种状况应该不会继续扩招。”

赵壬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三楼别再有新人也挺好。”

与此同时翳部的26层，杜燕霞坐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

这间屋子什么装饰都没有，四面浅灰色的墙上空无一物，地面只有一张桌子，两把塑料椅子，外加桌上一杯清水就是全部。

自打那个赵主任把自己领到这，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期间只有一个小姑娘进来送水，顺带核验自己的姓名，除此以外杜燕霞再没见过别人。

“要想再见闺女一次，就要朝前走……”杜燕霞想着这句，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但走去哪儿呢？”

思忖间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衣着干练的女人，利落的高马尾甩在身后，看上去不苟言笑，待一开口却是意外地亲切。

“你好杜燕霞女士，我是负责这次笔录的记录员徐嫖，你可以叫我小徐。”

“你好你好。”

杜燕霞有些拘谨，不知该站还是坐。

徐嫖放下资料，抬头道：“不用紧张，笔录很简单，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开始吧。”

杜燕霞迟疑道：“等问完话，你们要带俺去哪呀？”

“会根据评估为你筛选几条路径，”徐嫖耐心道，“是以中阴身的状态工作或休息一段时间，还是选择下一段历练，也就是所谓的转世投胎。”

杜燕霞一句没听懂，想问问题都无从开口。

“那俺还能再见俺闺女一面吗？”

见徐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她又急忙补充道：“俺闺女也不在咧，十几年前没的，不知道她有没有……投胎？”

其实樊楼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很挑战杜燕霞的常识，那赵主任只是推开了面馆破破烂烂的正门，两人一迈出去就走到了一间敞亮的办公大厅，比自己从前去过的报社大厦还气派。

但想再见女儿一面这要求说出口，还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哪怕就是为这个来的。

因此当徐嫖说可以的时候，杜燕霞还以为面前的女人在开玩笑。

“但有个条件。”

“啥条件？”

“得先把笔录完成。”徐嫖笑得温和。

杜燕霞心切，赶忙答应，两人便正式开始。

前面基本都是些信息核对，与赵壬之前说的相差无几，一问一答的形式进展顺利，直到最后一个问题：“你这一生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这问题实打实戳中杜燕霞的痛处。

“没能熬到俺儿和俺闺女出息，没瞅见他们长大成人。”

“是我没说清楚，这个遗憾只能关乎你自己。”

“俺自己？啥意思？”

杜燕霞茫然了一瞬，她并不擅长聊关于自己的话题，正想说没有，又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那顿热气腾腾的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