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自己对女性的,不同……
好像可以追溯到遥远的幼儿时代。
陈念为了保住工作,被撕开的伤口勉强结了血痂,便急忙忙休了产假回去上班。年幼的郑怡禾很乖,不怎么哭,但没有人愿意照顾她。
爷爷奶奶自不必说,种着几亩地贴补生活,或者找点零工。郑怡禾没带把儿,于是一切都有借口。
郑父也不愿意照料小孩,他是开运输车的,跑一轮长途休一天假,长途费神,有个孩子打扰睡眠可不行。
好在那时候的幼儿园便宜,一个月几十块钱就能入学,只要能勉强走两步就能上了。
郑怡禾去幼儿园时还不到两周岁,没办法,陈念顾不上。
好在郑怡禾乖,不哭不闹,要上厕所了会喊,她早慧,讨人喜欢。
这种孩子一般园长会交给来实习的幼教生照顾,好上手。
幼教是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微胖,一张美丽普通的椭圆脸,藕节似的手臂,整天抱着郑怡禾讲故事。
每天从早上七点半一直照顾到下午五点半,从拇指姑娘讲到哪吒剔骨。
郑怡禾讲话不是很顺溜,幼教就教她念自己的名字。
李,山,月。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的山月。
“山月妈妈。”郑怡禾腻在老师的怀里撒娇。
李山月羞红了脸,她才十八呢。
郑怡禾无师自通:“山月姐姐。”
山月哎了一声。
李山月是来实习的,大城市的姑娘留不下,实习完了就要走。
走那天,她往郑怡禾的小书包里塞满了零食,和郑怡禾讲故事。
从前有个女孩子,长得普通,开始父母喜欢她,给她取了个好名字。
父母又不那么喜欢了,母亲走门路去支边,转了少数民族户口,打算再生一个。
女孩知道父母想要个小子,她理解,她买零食抽画片,也不想抽两张一样的吧?
但是她是那样的普通,又平凡,平凡滋养了自卑,总担心父母抽到了更喜欢的,就不爱她了。
她日也想,夜也想,考试的时候也想。
她考得差,父母没有责怪,女孩难过极了,好像在父母眼里,她本身就是个次品,考差了也是理所当然。
女孩复读了一年,她本就早上一年学。她随便填了一个学校,去了一个偏远小城念书,想要离家里远远的。
但她最近收到父母的短信,希望她回家,父母老了,无力照看另一个孩子。
她觉得难过,不仅因为再一次证明了父母不在意她,她还难过于,自己居然欣慰父母需要她。
难过归难过,责任归责任。
所以,她要回去了。
女人,天生就是发着光的,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还傻乐。
山月姐姐抱着郑怡禾,她柔和的面庞上有金子般的雀斑,两颊上有还未褪去的婴儿肥。
她那样普通,散发着一个少女介于女人之间的独特气质,天真和痛苦掺杂着,像把水晶用榔头敲开,碎片砸在泥巴里,才透出一点纯洁来。
她说:“怡禾啊,不要像姐姐一样普通,去做一个有人爱的的孩子吧。”
李山月走了,没把郑怡禾送到陈念手里,那是她经手这个任务以来第一次按时下班。
没办法,H城的客运巴士包容不了一个少女和孩子的告别,多滑稽。
郑怡禾没哭,她亲了一口李山月。
回到家,翻开书包,她边吃零食边看动画片。
陈念本来有点担心换了老师会对她有影响,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笑着拍了拍她的脑门:“小没良心的。”
说着去做饭了,又嘟囔了句:“是啊,记什么事,还不到三岁呢。”
郑怡禾嚼完一袋魔法士,又打开另一袋。
“不许吃了,等下去吃不进饭。”陈念透过厨房的隔窗扫见了,阻止她,“放着,晚上散完步回来再吃。”
怡禾就停了手。
她翻出袋子里的卡,和第一张一样。
陈念没看见,郑怡禾哭了。
一个孩子为另一个孩子哭泣,她对她感同身受。
好像大家都默认了三岁之前的孩子没有良心,和野兽无异,但野兽也是有心的。
小怪物怜悯,小怪物无能,小怪物只能流泪。
她第一次感知到了女人的味道,一种献祭了血肉不够,献祭了情绪可笑,只能双手捧上灵魂,普罗大众才能稍微点头的悲怆感。
第二次是念小学,纺纱厂附小,也是女教师。
她叫师青,不允许别人喊她师老师,拗口,郑怡禾叫她青老师。
师青发现了郑怡禾的写作能力。
其实没比别人好多少,郑怡禾只是比别人听过更多故事,所以更会编故事而已。
师青喜欢郑怡禾几个,她偏爱那种内向的孩子,老逗他们,看他们脸红透了才算完。
师青是山区里考去重点大学的师范生,响应政策来地级市教书,她是不服的,一心一意想要考回省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