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炸响，巨大的灵力波动冲向四周，李玄乙为卸力，不得不翻身跃下戏台。神殿里回荡着干涩的琴声，两尊笑偶已收入戏台之中，只剩齐元灵一人还站在上头。忽然耳边传来石料崩裂的声音，几人往旁看去，那几座石像剥开石壳，露出内里的肉身。李玄乙觉得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吃得多站在李玄乙肩膀上，又急急地开始踩脚，“储备粮！！动了，动了啊啊！！”

"我知道。"说着，李玄乙往旁一闪身，正正好避过面前石像重重挥下来的一斧，那斧巨重无比，砸在地上哗啦啦一片碎裂声，几乎全部陷进沙子中。

石像接着追砍，速度越来越快，李玄乙运功使上蹑风追影一境，从容不迫地闪避着，吃得多心惊胆战地在她肩上保持平衡，在李玄乙脸上找到那种习惯的沉思神情。

李玄乙没忍住调侃，“小多，做了这么多年的先祖也害怕吗？”

吃得多毛茸茸地抵着她侧脸，“它们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没有死人的气息，不是人也不是妖，没有灵力支撑，跳脱在规则之外……你们人族不也会对未知的东西害怕么？”

李玄乙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钻回记忆里，试图找到可以破局的线索。她虽有体力可以同这些石像僵持，可方才一眼捉到银红她们的身影，这样不断地躲避对她们而言是极大的消耗。没那么多时间了。

穿梭，回溯，李玄乙试图把那些记忆里视线只是粗略扫过的部分放大，想要看清那些模糊的碎片里被她忽视的………等等。

这一段回放，陈留坐在他的办公桌后，脸上还是那副奇怪的眼镜，手中的报纸抖动发出哗哗的长音，背后是整面的书柜，一边与研究所相关的资料整齐存放，另一边——是随手塞进去的杂书，有一本挤在中间只塞进了一半，显然是最近才读过。

一本书这样夹在书柜里，只能看见模糊的书脊，这样的情况本来是无法辨别的。但那一本李玄乙太熟悉，书是自己送给陈留的，亲手做的封装，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了，就是那本《古代民俗志异》。

知道了，陈留的这道谜题是什么，我知道了。

李玄乙回神一脚横踹中石像肚腹，逼得它连连后退，直到撞上石壁漫开浓浓的尘雾。待石像再站起身去寻李玄乙的身影时，只能见到一道青黑色的燕影绕过戏台向另一侧飞去。

滴漏的裂隙里又挤出一滴晶莹的水，直直砸进台面那滩积水里，敲碎了其中塑像的影子。此时上玄囚中，程千劫也望着这样一片洇湿的水痕，这里本就不是可以安稳住下的地方，蛇鼠常见，漏水这种事更是不必大惊小怪。

她盯着那片水，看着破碎的人影重新围拢拼凑出完整的形貌，她看着自己，目光灼灼，几乎快笑出声来。

上玄囚暗无终日，不分白昼黑夜，在这种时间被模糊成一团的地方，有人疯掉是常有的事。可她早已是一个疯子，此刻在这座囚牢里，倒如鱼得水、随遇而安。

她已经等了足够久，她在等另一个疯子。

“师父。”燕赴明的声音忽然在程千劫耳边响起，“我来接您了。”

程千劫缓缓拧转生涩的关节，将头转向面朝燕赴明的方向。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对自己这个徒弟了如指掌，他会做什么样的事，她再清楚不过。但对她在等的那个人，却是一场豪赌和推测。

而今看，她赌对了。

周身的空气在灵力的周旋中扭曲变化，最后稳定下来时，程千劫与燕赴明二人已不在上玄囚中。程千劫看着燕赴明走到自己面前，仍然是那副仰望的姿态，用那样的眼睛望着自己。燕赴明脸上隐隐还有自己的鞭痕，浅粉色的印迹，刚脱了痂。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些将好的疤痕。

燕赴明眼睫颤动，脸往旁一侧，避开了程千劫的手，“已经不疼了。我知道……我知道师父您是想用这样的方式送我出去。”

程千劫笑了，从胸腔里呵出的一口气，她在嘲弄这个孩子的天真，或者说有几分隐隐的可怜，但那些都不重要。

“我只是利用你。”

她是疯子，此时说些残酷的实话也没关系吧？

“若师父用我以成大业，有何不可？”燕赴明问。

程千劫任由那份短暂的怔愣情绪滑过自己的身体，而后将目光冷冷地挪向燕赴明身后的昏暗地。没用了，她在等另一个疯子，不是眼前这个。

昏暗中隐匿的人影似乎觉察到她的注视，耳边响起沙沙的脚步声。燕赴明立刻回过头去，扶着程千劫站起身，而后向那个人影恭恭敬敬地拜身。

“师父，这位就是……”燕赴明嘴上急急地想要介绍，被程千劫一抬手堵了回去。

程千劫看着那张脸清晰地呈露在自己面前，自己曾经远远得以见过一次的脸，曾经虔诚地跪伏在地向其祈求的一张脸。早年她修炼渴望成神，发现难以成功后，遍寻穹玄最具天资的孩子，投入所有的心血想要创造一个神。而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再次见到这个人。

她站在原处，腿脚因长时间的关押而感到酸麻疲软，可她连膝盖也不曾弯一下，腰背直如松木。她的身量足够她轻易地看见那人的眼睛，那人在等待她的瞻仰。

“我想见到你很久了，至高无上的……”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