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云讶然，"去哪？"

"上玄院。"李玄乙答，"我不是自己跑出帝青峰的，是我师父救我出去的。"

"不，应该说是我师父放我出去的。"

谢行云一怔，"你师父不是死了吗？"

"行云，我师父就是那位半神。"李玄乙喉头一紧，极艰难地坦白，而后苦苦地看着她，"他在我面前假死，为的是让我信以为真，听他指引到玄漠介丘找真言珠。所以我要回去，问他要个答案。"

谢行云正要说话，忽有一个小厮急急抱了一捧竹卷奔上堂来。谢行云立刻又回到李玄乙刚进门时那种紧绷的情状，身上青灰色外衫一揽，接了文书上座，听人讲来意。李玄乙见状，知趣地退了一步，她在堂下看，忽而惊觉时间对于她们来说真的过去了太久。

久到曾经说要自由自在游遍山川的那个谢行云，而今做碧虚的城主也已像模像样。

久到李玄乙发现自己欲言又止的时刻越来越多。

李玄乙转身迈出城主堂，在门前青石阶上坐下，她记得上次离开碧虚城前，自己就跪在这里悔罪。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知道他既然让你去介丘找真言珠，就没想过让你活着回去吧。"谢行云挨着李玄乙在门前坐下，一仰头，月色如水。

李玄乙说："我知道。"

我的老师想要杀了我这件事，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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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如岳正在殿中饮茶时，琉璃盏刚搁到桌案上，就碎成八片。他研究了一辈子的科学，早就过了信这个的年纪，可他还是无端心头一紧，揽袖命人去传程千劫。

"半神。"程千劫施施然拜礼，"您安排的事一切妥当。"

贺如岳点头，想自己果然是多虑了么，正要摆手让程千劫退下，那头反而又问："您说那位神主要到上玄院来，几时？"

"还不是时候……"贺如岳答，"千劫，你心太急了。"

被这样点了一句，程千劫并不恼，直起身来脸上显出狂热的神色，"您知道的，我穷尽一生，只为得见神主。"

"会见到的，下去吧。"

殿中又只剩下贺如岳一个人，空荡荡的，只是放下茶盏的声音也清脆可闻。这种空，从前在实验室，后来在他的身体里，再后来在他的病房里。他被陈留送到穹玄时，这片大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空荡荡的。他依陈留的在这里成为实验室的手，于是染了血，担上几条人命，起初心还会狂跳，后面也就安静下来。

一串实验数据，一个实验成果，仅此而已。

那么李衍呢？

一个声音平地惊雷般穿刺进这空荡里。

贺如岳想起自己的学生，两次做了自己的学生。无论是李衍还是李玄乙，都是他的学生。换言之，这是活生生的人，曾经那样站在自己面前，喊自己老师，给自己敬茶的小孩。贺如岳强行掐断思绪：不必再想了，就算昔日有师徒之恩，而今阴阳两隔，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等陈留准备好，整个穹玄都会被清洗。届时，一切罪恶痛苦也会被清洗。

他闭上眼，呼吸缓缓地吐出去，才叫心里那点不安勉强压了下去。

耳边忽然响起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心里的那点不安像落入野原的火星般重新铺燃开，狂潮汹涌，他的右眼因这情绪的起伏竟轻轻抽搐起来。这座大殿是他亲自设的阵法，按理说除了程千劫，谁也不能进来。就算有人强行破阵，他也会得知，而非如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逼近自己面前。

除非，来人境界已在他之上。

普天之下，又有谁有能力修炼至越过他的境界呢？

无须问，座下先有了回答。

“老师。”

熟悉的声音叫贺如岳心头一震，而后惊觉，李玄乙口中所称并非"师父"，而是"老师"。

老师，老师……他几乎要流下泪来，胸口那颗心脏久违地急跳，像是要把过往杀人清路时应有的心悸在此时一并归还般。

贺如岳侧过脸去看，眼前少女清瘦，立如青松，逆光拦在门前，面上神情不明。

“没能如你的愿，我活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