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条通天途只有这里能走,那么无论何人拦路,我都会杀过去。
"喀嗒。"
机关转动,火星迸溅,耳边一息绝对的寂静,而后肺腑间乍然传来一声震响。急速的气流横冲直撞,滚烫的烈焰迸发燃烧,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推着向外,所有的一切都在被撕扯分割。血肉在这股庞大力量面前不堪一击,像石灰坊里的石头一般被碾得粉碎。冰湖上腾起冲天的火光,摇动群山积雪,一个怒目火佛的灵像在震天动地的爆炸里昙花一现。
眼前只有一片空白,脑中也只有一片空白。兴许有一瞬间是可以喘息的,让李玄乙能从被挤压攥紧的肺腑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这一次呼吸给她留下些微的感知,她能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脊背又撞上鱼骨,重重地抛起来,又被重重地摔下去,在冰面上滑行一段后又栽进无边无际刺骨的冷水里。舌头对血味已然麻木,耳边在嗡嗡地鸣响,心口却传来微末的温热,维系着虚弱的命脉。
断了几根骨头吧?也许……
她试图移动下沉的身体,可全不听使唤,连手指都像僵硬的石头。
有几条小鱼游过来,好奇地盯着她看。金色或白色,李玄乙盯着那些漂亮的尾巴失神,忽然她看见那些鱼张开嘴,里面两排细密的牙。
想吃了她。
李玄乙一个激灵,看着鱼们围拢环绕,然后又悻悻离去。
护命玉到底有没有用呢?她忽然想问,听闻有些人造的神器,灵性都会随着时间流失。
倘若楮行在此,知道她这样想,肯定要急得跳起来,先问她你在质疑我的玉吗,而后啪啪地拍自己的胸脯,摆一摆手说你放一万个心吧!
李玄乙这样想,眼前开始放走马灯,本来就是殊死一搏的事,死也是谋算之中的一层。想起刚到边镇上时,遇到客栈的阿婆问了一道玄漠介丘的事。阿婆年老,两鬓斑白,可眼睛到底还澄亮,心里跟明镜似的,一点不糊涂。她抿着嘴笑,然后同她说:“姑娘,介丘里传闻有遗落在世间最后的神呐,你也是要去寻求自己的机缘吗?”
玄漠介丘,冰雪覆盖,这是离九重天最近的地方,古籍里最后的神迹。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遗落于此,那么这样的声响足够引起注意了吗?这样的声响,足够击鸣九重天堂前的冤鼓,替寄云山百里叫一声冤恨了吗?
不够,李玄乙想,这是不够的。
不能再往下沉了。
拿起刀来,拿起刀来,拿起刀来!
李玄乙催动全身仅剩的灵力,去唤醒她的刀。离尘一路划开水波,撞进李玄乙的手掌。刀锋剌开一道狭长的伤口,鲜血弥散荡漾在流水之中。
疼痛,使人清醒。
李玄乙猛地向上一探身,将头脸伸出水面,吸进一口清气。这一口气被她吃进肚子里,四肢也跟着活过来,僵硬地拨水、蹬腿,木木地重复着这两个动作。每多游一里,李玄乙就觉得心胸之下多沉重一分。湖水塞进衣衫的缝隙中,使得那些用以避寒的衣物成了累赘。
好沉,手要抬不起来了,腿也要……咕噜噜……
她试图解开衣衫,可十指在冷湖里泡了太久,关节都已发白僵劲,最后在拨动一颗盘扣时失手,整个人失了稳。湖水倒灌进鼻腔和喉咙,和血腥味搅在一处。李玄乙死死地盯着只剩最后一里的湖岸,死死地,直到湖水没过她的眼睛和发顶。
然后过了很久,久到李玄乙想自己睁开眼是会先见到黑白无常还是孟婆。
黑暗中有人划亮柴火,四肢属于自己的感觉重新燃烧起来,流火般窜进李玄乙的身体。心口处一块冷硬的方牌忽明忽暗,心脉也随之虽弱但缓地跳动着,不曾停息。
喉咙里咕噜噜的,李玄乙猛地呛出一口水,她弓起身剧烈地咳嗽起来,迷蒙间发觉自己正趴伏在岸边,冰湖柔和寒冷的水波正不停地推抚着自己。忽然她闻到刺鼻的血腥气,李玄乙费力地抬起眼睛,最后看到的是两条覆盖白毛的腿。
真有神啊……
李玄乙眨了眨眼睛,想把脸也抬起来,再往上多看几寸,可眼皮子沉得拦不住。
在昏死之前,她忽然想起祈父告诉她的另一句:“外林,有雪怪,吃人。”
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