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册日当天一艘云船悠悠从天上降下来在云渡口停泊，一行人走下来，身上衣衫华贵，仿佛瑶池阆苑、紫殿金阙里端立的玉雕像，脸上多倦容，而举手投足间又有些铜钱气，就好像无意凿开玉像，残角里透出来内里是金子打的芯。

浮玉城的，来得一刻不肯早。来的人不多，最后边跟着几个格格不入的，身上一水的青白色圆领窄袖右衽袍衫，手中拎着一柄未出鞘的剑，腰脊挺直，立如山崖劲松、形容肃穆。一溜走过去，人们才瞧见队尾有个身量小些的少女，明显年纪不大，可脸上却没有半分来到新地方的好奇，玄竹纹发带将青丝高束，抱臂冷冷地审视着周围。

很好猜，应就是从灵泽迁到浮玉去的屈家，那么这个女孩的身份显而易见就是屈家那位寄予厚望的小姐，屈双鲤。

浮玉城，穹玄修灵士最多的地方，传闻中受神谕福泽后，城民都开了灵格，最差的也是三系灵。当事物因增多而变得寻常，人们便会开始不甘现状，红线水涨船高，狂热地往更高处追逐。曾经觉得山巅高不可攀的人挤满了顶峰，熙熙攘攘的，天之下又都成了普通人。是人们开始往天上伸手，以至于人都虚浮起来，能不能踩到实地在所不问了。明明是四城一山里的土系，眼下却浮到半空，成了无根树。

这狂热一开始只是握在领头人里的火把，不知道何时成了在荒野放的一把火，愈烧愈烈了。浮玉城的人沐在这烈焰里，对修灵的追求趋于一种极致。曾有人戏言，穹玄所有的辟谷丹都卖到浮玉城去了，因为那里的人把修灵看得比饮水疏食还要重。

除了追求修灵，便是追求世间难有的华丽贵气，制物皆要讲究巧夺天工的，不容许有半分瑕疵。这种狂热自从浮空一日起就蔓延开来，她们是唯一浮空的城，是被神选中的，自认要比下三城高一等。浮玉城没有明说，下三城也不曾戳破，维系着一种平衡与安宁，像一方被扯紧的锦帛，中间的力气左右都不能松懈，还没到裂帛的时候。

李方州笑脸相迎，就好像鬼市的纠纷不是前日才发生的一般。浮玉城主起初黑着一张脸，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方州如此，若她继续端着这副姿态实是会有些叫旁人看了不妥，于是脸上紧绷的肉一松，也扯出个僵硬的笑来。

今日录册，穹玄众人齐聚，更有蜃族传影四方，让今年的筹码好好表现才是正事。

浮玉城已连着两年被灵泽城压了一头，他们以修灵为傲却连遭败绩，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了。

前来录册的少男少女已按城别站到了划定的区域，在最前列的便是各城世家子女，手里捏着一块玉牌，对应有自己的号码，往后依次顺下去是银牌、木牌，越往后证明家族资历越低，拿着木牌的多是平民人家出身，甚至无家可归。

李玄乙捏着手里的木牌轻轻摩挲，上头凸纹标着壹拾伍，旁边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也在盯着手里的牌子看。

"阿哥，这个牌是干什么的？"

"说你穷的。"其中略高的一个伸手拿牌面轻敲另一个的额头，"到时候系在腰间，别人看到你的号码，要是觉得你能赢就会在你身上下注。"

矮个少年眼睛亮起来，"那我们能赢吗！阿哥你是三系灵，我听人说，这东西只有三个是特别好的！"

额头上又吃了一记木牌。

"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呢，看到前面那些拿玉牌的没，别说三系灵了，有的是单一系灵的。那些可都是灵丹灵泉喂大的少爷小姐，我们俩这半吊子修为在人家那里屁都不是。"高个瘪了瘪嘴，"你就安心跟着你阿哥我，就算赢不了也没事。上玄院可是肥羊，放出话来只要参加秋赛，每个人至少能拿一两银子，跟我混过第一天，咱俩一段时间的吃喝都不愁了。"

这头洋洋得意着，注意到李玄乙投过来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通：身上是极其朴素简单的花青交领麻布袍衫，头发束起，雷雨垂色半遮面，但眉眼间隐约可辨出是个姑娘。

于是挤眉弄眼凑过去，"仁兄，你也来捞油水呀？那些高门大户的看不上咱们，要不要组队，多活一天多捞一天的银子呐！"

李玄乙将眼一垂，"我是来参加秋赛的。"

"嗨你这话说的，我们这里谁不是来参加比赛的。"

"我是来。"广场中央升起的法阵里三个放了东西的圆台，李玄乙举臂一指，指尖正对着中心，"拿那个的。"

那处礼官尚在介绍着今年的前五礼，分由各城所出，赠予秋赛的第一至五名。

高个愣了愣，然后笑道："好志气，好志气，哥几个有自知之明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然后将身一拧背对李玄乙同身边人窃窃私语，眼睛却还不住地往她身上飘，偶尔嬉笑起来。

礼官的长篇大论已近尾声，几个蜃族站到广场中结阵，伴随一声"秋赛录册现在开始"，法阵迸出冲天的光辉，一颗巨大的透明珠从阵中浮出真身，悬在半空，内里无数人影。

"哇！——"矮个少年叫起来，"阿哥，阿哥，你快看，那是什么！"

"你个没出息的，平时叫你多看点书，就知道贪玩。那是蜃族的蜃影珠，只要多地同时启用这个阵法，蜃影珠记录的内容就会传到穹玄各地，即时地让所有人看见此处的的景象。"

人群突然走动起来，手里拿着不同牌子的被引向各自的场地进行录册。拿玉牌的人最少，但他们是最受瞩目的那一批，自然是在整个广场的正中央，被蜃影珠一刻不停地记录着，与其说是来录册，倒不如说是各城来展现实力、互相威慑的。

拿着木牌的人最多，被赶到一个小角落里排起了长队，人一多就乱，穿着统一颜色长袍的修灵士结阵划区维持秩序。

李玄乙跟着队伍往前蠕动着，她排得比较靠后，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广场正中时不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声。

少男少女们正是十五六岁好奇心最盛的年纪，都抻长脖子往那处看。

这边惊沙城是第一个来录册的，已经录至最后一个。

跳到台中的女孩，圆脸葡萄眼，两股麻花辫一摇一晃，掌心往正中测灵石一按，"惊沙城齐元灵，金火双系灵！"

台下惊沙城人堆里爆出巨大的欢呼声，有人纳闷一个双系灵这么高兴做什么，旁边的人捂着耳朵向他喊道："蠢货，那就是惊沙城新出的兽语天才！你不知道吗，她驯服了一头昆玉熊，那可是上古灵兽的后裔，除她以外，至今无人驯服过的！"

"境界练气九层！"

又是一阵欢呼。

惊沙城主是个矮个体胖，有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此时正笑眯眯地捻着胡须享受着满场鼎沸的人声。

过了惊沙城就是碧虚城，谢行云施施然上台来将手一伸。

"碧虚城谢行云，单一木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