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南韶就这么静静听着他们说以前学生时期的乐子事,直到其中一个人将话题抛给她。
“胡南韶你嘞,怎么一直都不说话,要我说啊,要是大伙儿都想回去看看的话,过几天我们几个翻墙进去玩玩呗。”
胡南韶迟疑了一会儿,“我倒不是很想回去。虽然前阵子我还真梦到高中那会儿了,可就算梦里我也觉得好累,我想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这是她的实话。她依稀还能记起那天做的是个灰调的梦。
梁悦说:“也正常,毕竟我们几个那会儿都成天混的,可你想胡南韶她妈是谁啊?在家是她妈,在学校是她老师啊,管她管得那么严,这搁谁想回去读高中呀。”
“那也是。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其中一男生笑道。
几人举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伶仃清脆的声音,窗外的雪又慢慢下起来了。
众人从过往聊到现状,又从现状聊回过往。
胡南韶却盯着窗外回忆起了那个梦。
梦里就连阳光都是看不清的,走廊里,有个时隐时现的背影,她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到走廊深处,最终消失在拐角处。
在那个年纪,她还很脆弱、敏感、不安,每天除了繁重的学业压力,她还讨厌自己的情绪总是被他人所牵动,这种复杂又难以准确表述出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客厅的电视还开着,放着一个年代剧,胡父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胡南韶动作放轻,蹑手蹑脚地回了房间。
睡前,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是何景铭发来的:
(明早我爸可能拉上我去你家一趟。)
胡南韶回了个OK的手势表情包。看到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却一直没有信息发过来,她也就没再在意。
这晚睡前,不知道为什么胡南韶的思绪飘得很远,一直远到了十年前。
那时候,她刚上初中,他们家还没有在县城买房。母亲住在四人间的教职工宿舍,父亲在镇上筹备开餐馆的事,学校没有床位了,胡南韶只能自己租住在附近的一个单间里。
开学前不久,她跟同学一起去山上看日出时摔了一跤,她下意识地用手挡脸。脸没事但手臂骨折了,两只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为此父亲特地赶来照顾了她几天,但很快又回了镇里。
开学第二天,胡南韶准备去上早自习。
书包都装满了,很沉,压得她肩直往下坠。偏偏这栋楼的门是个镀铜的铸铝门,她觉得光是推开它,都特别吃力。
正当她看着自己这俩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臂发愣时,楼上有个颀长单薄的身影走了下来。
她怕挡道便自动闪到了一边。
因为学校宿舍床位有限,所以不少学生都住在附近的出租房里。胡南韶余光瞥见他跟她穿着同样的蓝白色校服,心想她们应该是一个中学的。
男生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门,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胡南韶明白他在示意让她先走。
“谢谢。”胡南韶说。
他什么也没说。
她刚出门,听到身后人低声询问她,“需要帮忙吗?”
他已经走了过来,站到了她旁边。
早晨的阳光很刺眼,男生眯着眼看了下她的手臂。
“一中的吧?我也是。你不介意的话,书包可以给我,给你拿到校门口。”
“可以吗..也太麻烦你了。”胡南韶还没反应过来,肩上的背包就被他提起,她整个人瞬间就挺直了腰板,觉得身体轻盈了太多太多。
她木讷地又道了声谢。
“不用。”他说。
去学校的路上,他走得并不快,但一直走在她前面。
胡南韶看着他的背影,他自己的包随意地斜跨在右肩,左手手臂低垂,手背上的青筋隐隐浮现,手里提着的是她印着学校大logo的书包。
到了校门口。
他好像碰到了同班同学。
他的同伴搂着他的肩,意识到什么,打趣道:“你咋回事儿?今天怎么还拎了个这么粉嫩的书包,怪娘的。”
他没有搭理,径直走过来把书包还给了她,“我一般30分出门,你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等会。”
“...好。”胡南韶还想说什么。他的同伴吊儿郎当地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原来是初中部的学妹的啊。”他的同伴说完就急忙跟了上去,“先走了,拜拜学妹。”
胡南韶小声告别。
但其实她还想再问问他的名字的...
晨间总是安静的。
在听到三楼的关门声后,胡南韶便会走到家门口,没一会儿楼梯拐角处就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这时,她便会打开门,跟在他的身后。
而他也总是一如既往地,拎起她的双肩背包,在开门后让她先走。
“你换书包了?”他看着手里的黑色双肩包问。
胡南韶不好意思地说:“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偶尔他会忘了,大步流星地走得很快,随后又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她跟上了没有。
后来,胡南韶知道他似乎在学校很受欢迎,而初高中部消息总是贯通的,她对他的了解也从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中听来不少,包括他的名字——
李纪昂。
高一(六)班。
“妈妈班里的学生。”胡南韶有些难以置信。
自那以后,她放学后不再急着回家,而是去母亲办公室里等她一起。
她小心翼翼地在厚厚一沓的习题册中找到了属于他的那一本。
封面上,李纪昂三个字,写得遒劲有力。
“李纪昂。”她低声道。
过了段时间,胡南韶手上的石膏拆了,可以使上劲儿了。
但偶尔,她们还是会在清晨时,前后脚出现在楼梯拐角。
她跟在他后面,他开了门后依旧习惯地停顿一会儿,等到胡南韶走上前,手扶上了门框后,他才松的手。
这样留给她的便不是门“砰”一声的巨响,而是他的背影。
这天的阳光很好,光斑透过茂盛的枝叶打在他身上。
往后的日子里,她无数次推开门迎接她的依旧是一个明媚的艳阳天,但那天的阳光却无法复制。
月底,她要搬走了。
这条路上一起去上学的学生越来越多,她再听不出他出门的规律,也没有在路上见到过他,只是有一瞬间她盯着那扇门发过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