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折停笔时,夕阳已经落下山头。天气渐暖,临河的位置已经有了几声不听的虫鸣。
抬眼她就能看到相宜。小姑娘那么久都没有睡着,就抱着琵琶坐在有个小垫子的硬邦邦的凳子上。
之前怎么没发现呢。相宜坐的凳子连个靠背的地方都没有。
挺直了腰板坐着那么久,应该很累了。姜折伸手关掉台灯。“啪嗒”一声的动静就让发呆的相宜回神了。
“姜小姐……”她抱着琵琶站起来了,声音还有点怯怯的。
姜折微笑,点头。在书桌前整理了上衣,离开座位。
今天没穿新式的蓝白色裙装,也没扎辫子。一身改良的小西装,还是皮鞋,鞋头亮亮的。长发散下来,刘海和那个位置用了发蜡,额前没有碎发,看上去还有一点点湿湿的。
她走去相宜的小阳台,推开门,就有一阵凉凉的风吹进来。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很多。
这种感觉就很好。她笑,转身,伸手,招手,“来。”
相宜放下琵琶走过来。外面景色很好,水里有树,有相宜的楼阁,还有弯弯的月亮,和点点的小星星。
临河站着,水里还有两个大活人。
姜折看看天又看看河面,嘴角不自觉的上扬。
已经是忍耐的结果了,她实在是想笑。两个人的影子在水里都变形了,月亮也是。
“很好看。”相宜小声说。
“嗯。”
两人就这么站在阁楼的阳台上看了半刻钟的风景。
相宜头一回在秦馆里感觉到松快,就是在这个时候。瞧月亮的时候。
脖子轻轻的往后面仰了一些,相宜觉着错开了一点余光的距离,才从靠后的视线里看姜折的后背。
姜小姐的后背挺得好直,小西装勾勒出腰身纤细。发丝瞧着绵绵软软,就这么垂在背上。耳后的发丝些许被风吹起,却没有一点的凌乱,整个人清逸好看。
姜折探究的用余光看她,那么热的视线实在不好忽略,“做什么?”
相宜结巴:“没…没什么……”
呵。这个年纪能藏住什么心事呢。不过,姜折不想去探究。这个地方足够清净,很好。
外面太乱。家里也乱,似乎到处都是满目疮痍。街上外国人的店又多了很多家。华夏的地盘上,却有外国的商船在这个国家的水脉里碾来碾去,她多看一眼都觉得不舒服。
革命之后,好像好起来了一些。但割掉的又只是清朝人的辫子,没有掀掉外国人的礼帽。所以更多的像是回光返照。这样的预感实在是,让她太难受。
“嗯。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该走了。”姜折转身就回去了屋里。
相宜跟进去,“您不在这里过夜么?”
她以为,姜小姐来了就该在这里过夜的。
结果姜折摇头,没多久就走了。临走时对相宜说了句再见。
……
屋子里摆了一个新式的挂钟,平时就会哒哒的响。和瑛进来伺候的时候,相宜看到最短的指针,马上就快指着数字7了。
她不是不识字。父亲生前说,认得曲谱的人,得识字。
姜折没来秦馆的一个多月里,她每天算着时辰,时常看着那个新式的摆钟,多少也知道一些时间的观念。
“相宜姑娘,参茶。”和瑛端来一碗参茶。
大概是王婆吩咐的吧,相宜这么想,没多看。
和瑛把碗放在桌上,轻声:“姜六小姐已经走了。”
相宜在动手收她的琵琶,把它小心的放进木盒子里,合上盖子,上锁。她现在身量不高,便显得木盒子十分大。
“馆主今日过来了。让我带您过去。”
“嗯?馆主?”从进入这里开始,平常见得最多的就是王婆和和瑛。她不知道,秦馆之中是有一位馆主的。
和瑛与她相处的时间不长不短,知心的话暂时没法子说。提醒的话,和瑛很愿意说:“姑娘千万不要忤逆馆主。今天……馆主心情不大好。”
相宜跟着她走,一边走一边听着和瑛说话。
“馆主姓秦,秦馆就是用她的姓氏取的名字。您随这里的人称她馆主就可以。”
相宜忍不住问:“馆主他......是个男人吗?”
“馆主是女人。”一位很漂亮的女人。
……
姜家老宅很大,大气的程度在苏州镇独一无二。姜家祖上那位丞相致仕之后置办的。在任时攒的那些个来路不明的银钱,用途就在这些个地方了。剩下的,荫庇子孙。
很不巧,姜折出生开始,一直沾祖上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