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人提着袍子,嫌弃地拍了拍上面残留的水珠。只是这水沾上了便立马洇湿了,又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干的。
她假装无心地捂着嘴,向后退了小半步,“哎哟,实在是不好意思,弄脏了各位大师的袍子。你们看我这做粗活累活的,手上都是脏东西,跟你们一道玩实在是有辱了斯文。失敬,失敬。”
“师兄,这……”跟在后面的小僧人多少有些愤愤不平,凭他们身上这袭僧袍,在这世上只有横着走的道理,碰到她这样说话带刺的女子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不碍事。”带红痣之人站在前头拦住了身后的一众师弟,要他们别冲动,随即转头看向钟离雪,眯了眯眼睛,“施主此言差矣,这佛法讲究众生平等,贫僧断不会计较施主的出身,还请施主务必不要说此话才是。”
“哦?”她将搭在左肩上的那条长长的辫子甩到身后,抹平额前的碎发,“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施主这话怕是对贫僧有误解。明明是件高兴的事,怎么到了你口中就变得如此不堪了?”他眉心间的那点痣伴随着他说话的神情不断起伏,让人忍不住想抠了去。
“是吗?”她一改满脸不屑,勾起了半边嘴角,轻眨纤长的睫毛,霎时叫人失了魂,“这高兴与不高兴,哪能是你一人说了算的?不如你问问我,会不会觉着,这是件高兴的事?”
“既然施主开口了,那贫僧不妨问问施主,可觉得高兴?”
只可惜,钟离雪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下掩藏的是晃动的危险火焰,“当然不高兴了。”
“你什么意思?”后面的人戳着手指,恨不得指着她的鼻子。
红痣眼神里依旧布满戏谑,却又比刚才多了一丝威胁,“施主若是这么想,那贫僧只好告诉施主,这事绝对由不得施主说了算。”
听闻此话,站在师兄身后的那帮人就如同得到了默许,纷纷走近围了上去,将她困在中间,守株待兔。
每个人都流露出看猎物一般的眼神,好似她是困兽犹斗,命运早已被掌握在了他们手心里。
可她偏偏不是任人摆布的小白兔。
年纪最小的那个到底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对峙的僵局,一把冲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钟离雪的手腕,死死地攥在手心里。
她看向她被握住的那截胳膊,舌尖扫过下牙,咧开嘴笑出了声。
那人不懂她的笑容是何用意,只觉得背后忽然传来一阵阵凉意,刚想拽着她往前走,就被人摁住了左肩,掀翻在地。
一切发生的太过匆忙,甚至连钟离雪都没看清整个过程。唯一看清的,只有面前长身玉立的那个人。
见关隅不依不饶地要去追那红痣,钟离雪一把拉住他。
他顺着力量传来的方向回头望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言语忽然显得苍白无力。
他收回侧出去的半边身子,正对着她,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眼神在地面上流连,瞥了她一眼后随即又挪开。
钟离雪看着满地嗷嗷叫的僧人,踢了躺在边上的人一脚,那人识相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她穿了过去,拎起麻袋,什么都不说,拉着关隅的手转身就跑。
关隅满头雾水,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直到跑出半里地,她才终于肯停下脚步,将麻袋往地上一甩,叉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定在一棵树下。
他大气没喘两下,站在她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乌黑的秀发似乎比之前长了一些,辫子大概是多出了一截,柔软顺滑地搭在她的肩头,面颊因为刚才的奔跑而泛着绯红,好像还比之前消瘦了一些,眼睛眨个不停,小巧的嘴此刻大张着一呼一吸,听上去就是跑得累极了。
时隔数月,她居然再度出现在他面前,还是那么鲜活肆意,那么真实耀眼。
关隅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喘不上气了,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了似的,整个身体都不受他的控制。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竟是真的。
是真的吗?
是吧……
他反复在心底追问自己,而后又千万遍回答自己。
幸好……
幸好他回头多看了一眼,幸好他多管闲事了一回,幸好他来了杭州,幸好……幸好她也出现在这里……
明媚的笑容在这一刻爬上他的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