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弄着手中的盒子,又不敢有大动作,“这么好的麝香可不好弄吧?你真舍得给我?”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我既赠你,自然是想好了的。”关隅故作轻松,“这是萨吉给我的,留在我身边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处,倒不如给能物尽其用之人,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麝香有开窍醒神,消肿止痛之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一定很担心你。”她的眼神虽在这名贵药材上万般不舍流连,还是将盒子递还到关隅面前,“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那不光是一份药材,更是萨吉的一片心意。心意的价值远远胜于物件本身的价值,那是不可估量的,也是她收不起的。
“萨吉不会介意的。”他伸手,隔着盒子将她举在自己面前的手推了回去,“你替这么多白兰百姓治病,他于情于理都应当付你点报酬。”
“我说你今日怎么会如此好心,原来是想还债啊……要论报酬的话,这么点东西可是远远不够打发我的。”
“你就差把贪心两个字写脸上了。”
“是吗?”她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以为我早就把这两个字写脸上了,看来我还亟待努力。再说了,我非但不害命,还救命,图点小财不是应该的吗?”
关隅不置可否。
他纯粹是想把这好东西给她,才会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要她无法拒绝。他从头至尾都没想过要拿这东西抵债,更别说随便打发她了。
关上盒子,空中弥漫麝香的强烈气味并未随之减少,依旧是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她将盒子放入随身携带的麻袋之中,收紧袋口,好叫那味道不再向外发散。
“怎么不用箱子?我看军医那药箱提着要方便许多。”
她这麻袋着实太不起眼,质地粗糙,久经风霜,让人难以联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是位大夫。饶是江湖郎中,也太过不修边幅。
“您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啊。我一个姑娘家,荒山野岭地提个硕大的箱子,山匪不来打劫我算他们有眼无珠。”
她年纪虽轻,却深谙江湖之道,而他远居庙堂,头一回觉得自己不谙世事,离生活太远太远。
她的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她真如先前所言,只是个普通的江湖郎中吗?至少此刻,关隅希望答案是肯定的。
可每每聊到身世,聊到关于她的种种时,她皆推三阻四,神秘兮兮地不愿意透露半分,叫他不得不起疑心。
他还是头一回如此想要了解一个人。
“平日里大家都唤我小雪。”
她忽然自顾自地说起来,他还沉浸在先前的猜想中,尚未回过神来,无意识地重复着最后两个字。
“小雪?”
“你不是好奇的我名字吗?现在你知道了。”
她看向他的双眼,眼底写满清澈无邪。
“小雪……”关隅呢喃着又重复了一遍,“莫非你是六月出生?”
“你怎么知道?”她喜出望外,“还以为你会同旁的人一般问我是不是冬日出生。”
“我母亲喜好摆弄花草,家中恰好种着六月雪。炎炎夏日开花之时,遥望洁白如雪,便有清凉幽雅之感。”
“六月雪可是只在江南才有。”
“是我父亲托人从江南捎回来的。起初只带了一盆,我母亲将它移植到了院子里分株。六月雪虽畏强光,但既喜温暖天气,也可耐寒,只要有松软湿润的土壤,便能顽强生长。现如今院子里的六月雪已是枝繁叶茂,成气候了。”
谈及家,那永远是关隅心中最柔软的一片净土。
“我曾听母亲说起,六月雪既可观叶,亦可观花,还能全株入药,是难得的植物。”
“六月雪,归肝经,性凉,味淡,微辛,有舒筋活络、疏风解表、清热利湿之效。”聊起药材,她整个人都神采昂扬起来,肆意又鲜活。
“你可曾听说过六月雪的传说?”他摆弄着黑色束腰上挂着的鹿形佩玉,深沉碧绿的翠玉因为他的摩挲时不时地折射出些光来,“传说窦娥被冤死的时节在六月。那时明明当是烈日炎炎,天空中却陡然飘起了鹅毛大雪,而她院中那不知名的小树竟开起朵朵白花,此植物故而得名六月雪。”
话语的最后伴随着一声由衷的叹息,那声音因为发自肺腑而显得格外深沉又微弱。
汉人与蒙古人之间的沟壑存在于每一个平凡而又沉重的故事中,写满的是他无法凭一己之力改变的偏见与不公,更是他义无反顾选择这条黑暗而崎岖道路的初心所在。
即使路漫漫,他也将上下而求索。
仅仅是一个关于名字的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考据,都能惹得关隅心事重重,他倒是比她想象中多愁善感上许多倍。
她自诩不善于安慰人,但似乎能理解他心中所想,“世道如此,你我皆不过是沧桑岁月中一粒微小的砂砾,无法抵挡更无法更改命运的洪流。”
她向来将这世间的是是非非置之度外,行医之人,最忌讳的是泛滥的怜悯慈悲心肠。她会尽己所能,救死扶伤,却不会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在她眼中,没什么比眼前这一刻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