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隅大概是没意识到自己着急到音量都比平日里说话大了几分,引得周围的人纷纷将目光聚焦于二人身上。
白天班库询问她姓名时,以为她又会想法子搪塞过去,她却干脆利落地坦白。
她越是坦荡,他越是存疑。
这指不定就是她胡诌的,既给了班库面子,又巧妙地化解了这个问题,让人无法再追问。
可关隅从来不好糊弄,是真是假他心中自有定数。
神医顿住脚步,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将椅子提起,勾在臂弯中,晚风中用另一只手捋顺了乌黑的蝎尾辫,轻描淡写地丢下一句,“你就这么不信我。”
她甚至没有质问他,语气寡淡地如同在评论着他人的事。
她担心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硬撑着顶过睡意没有早早睡下。实则这几日路途奔波已让她精疲力尽,还要费尽心思提防他的试探,片刻都不得放松。
她后悔当初一念之差,心慈手软答应了萨吉的老大夫在吐蕃要好好照料关隅的请求,最后他竟给她演上这一出恩将仇报的戏码。
越想越生气,脚下的步伐快得要磨出火星子。
关隅的手无意识地半举在空中,似是要挽留,最后却什么也没握住。
皎洁的明月不知何时被厚重的云层所掩盖,河水却依旧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亮。
出发到苏毗的路上,关隅因连轴转没休息好,被何百忧二话不说安排上了马车。神医刚准备上马,也被他拦了下来,一把塞进马车里,不容反抗。
和车厢内的人对上眼神,她立马扭过头,抓着帘子正想跳下车,马车车轮就已滚滚向前。她没有准备,一下子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身体就要往前冲出马车。危急关头为了保持平衡,避免自己摔个四脚朝天,扑通一声她就跪坐了下来。
虽说没被甩出去,到底是磕到了膝盖这个极为柔软脆弱的部分,疼得她当场就想哇哇大叫。碍于还有某个讨人嫌的家伙在场,她便将那些发不出的哀嚎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只可惜,痛苦的感觉就算是能从嘴里忍下去,还是会从眼睛里冒出来,不一会儿她那双圆滚滚的大眼睛就盈满了酸楚的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滴落,夺眶而出。
吐蕃多为山路,地势凹凸不平,她试图找到一个着力地好起身。但马车内装饰简单,没什么趁手可抓的东西,愈发颠簸的路面叫她一时半会儿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整个人都快颠散架了,更别提坐回位置上去了。
她垂头丧气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再白费力气,节省体力,打算等到了平坦些的路段再动作时,手臂的臂弯侧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这辆马车上,除了关隅以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关隅目睹了她摔倒的整个过程。
起初她没摔倒时,他就想伸手扶她一把。可他心里清楚,她一定会谢绝自己的好意,电光火石之间最终选择了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地上。而他索性扭过头欣赏窗外的风景,当作无事发生。
只可惜余光里充斥着她的身影,想装作视而不见又谈何容易。
看着她屡试屡败,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实在于心不忍,冒着被她再痛骂一顿亦或是冷眼相待的风险出手相助。
她纤长浓密的睫毛此时沾染了湿意,整个人瞧着都柔顺了几分,不知怎的就让关隅想起了家中豢养着的那只乖巧又黏人的小狗。它时长因为调皮玩闹不小心落入池塘中,每每被他捞起时,就会露出这样的姿态,温顺而又毫无防备,叫人不忍心再责骂。
凝望着她的双眸,他甚至有想要去抚摸她毛茸茸脑袋的冲动,而她对于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波动没有任何察觉。
直到她抓上他手臂的那一刻,他才如梦初醒。
关隅的手臂有力地托着她的,好让她能将重心放到自己身上来。神医重新找到了支点,企图站起身,却因为跪坐在地上时间太久而双腿发麻,使不上劲,整个人险些扑到在关隅怀里。
关隅见状伸出另一只手,两手分别从她的大臂穿过,几乎是将她半托半提着拎回了座位上。
屁股挨上松软垫子的一刹那,她才觉得如释重负,狠狠地长舒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还挂在关隅身上,“咻”地一下就将两条纤长的手臂抽了回来。
关隅没说什么叫神医难堪的话,她也没说谢谢,更不好意思去看他,别扭地将头转向马车行进的方向。
关隅没再坐回先前的位置,而是坐到了她的对面,像是刻意给她腾出安全的距离。
一路上,车厢内一片死寂。
神医放下帘子。路上的风景看腻了,手也酸了,她揉着手腕迫不得已转过身子,却见对面的人双目紧闭,呼吸平顺,双手交叉环抱胸前,背靠着车厢,大抵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