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路,神医才刚刚回过神来,自己怎么就能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关隅的请求?
他明明对她那么有敌意,那么防备,她一直是知道的。而她也因此心怀芥蒂良久,对他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她就算谈不上宅心仁厚,也算是行善积德不少,远远犯不着有人用这副嘴脸对她。
这回他又想如何试探她?她不知晓。
他的心思缜密,如同千年老树,表面上风平浪静,地底下盘根错节,凭她的阅历断然无法与之抗衡,甚至不知被他算计到了哪一步。
她看着面前那匹马上高大的背影,放任思绪泛滥。
紧赶慢赶,多弥距离白兰原本三日的路程只花费了一日半的时间。
有何百忧相伴打发时间,神医倒也不觉得无聊。只不过他同自己说话时,又不似先前那般没轻没重,反而是多了几分敬重和分寸。她思来想去也没明白此番转变究竟由何而来,索性就没再管他。
一行人到达多弥时,目之所及是说不出的冷清与萧条。
多弥作为吐蕃仅次于苏毗的第二大部落,百姓的数量比白兰多上许多不说,属地范围更大,各类物资也要比白兰丰富上许多。因而多弥百姓的生活比起白兰就要好过一大截,更别提其他排不上号的小部落了。
如今这番景象还真是无法言喻的反常,而关隅几乎是在一只脚刚踏进多弥时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前来相迎的,除了赞普班库和他的随从之外,不见其余任何人的影子。
班库一见到关隅的身影,立马快步向前接他下马,奉上笑脸,“副使大人,一路辛苦。路上可都还顺利?”
关隅看清他的皮笑肉不笑,“还算顺利,有劳赞普相迎。”
“不必客气,还请赶紧进屋坐下歇息,饮杯茶吧。”
关隅将缰绳交给何百忧时,余光偶然瞄到了夹在队伍中间和军医聊得火热的女子。他不知在身旁之人耳边悄悄叮嘱了些什么,就头也不回地跟着班库进屋去了。
满屋茶味四溢,乳酪飘香。
几位侍女替关隅净手斟茶后,便被班库差遣退下了。眼看着闲杂人等离开,关隅这才不紧不慢地发问,“今日怎的如此冷清?”
班库面露难色。
他明了,该来的迟早要来,躲是躲不过去的,吞吞吐吐地开口,“回大人,前些日子多弥境内遭遇不测,弄得人心惶惶。现如今老百姓们都大门紧锁,若无要事绝不外出。这没了人气,看起来自然就冷清了。”
“不测?我还未曾听闻此事,不知可否劳烦赞普与我细说?”
“关大人实在是太见外了。通禀于您是我分内之事,哪儿来什么劳烦一说。”
班库摸着下巴上发青的胡茬,眼中充满疲惫与不甘,“前些日子,苏毗不由分说连夜派了三千精锐突袭多弥,我等没有准备,只好硬着头皮迎战,结果我方将士死伤惨重,血流成河。”
说到这儿,他停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难以为继。一向运筹帷幄的锐利双眼中竟也氤氲出雾气。
相顾无言之时,恰逢何百忧安顿好手上的事,带着神医一同进屋。门外负责把守的士兵见是何百忧带的人,不敢过问,更不敢阻拦。
她跟在他斜后方半步的位置,双手交叠背于身后,昂首挺胸,姿态颇为高傲。
班库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换了副面孔,收起偶然流露出的脆弱,回到了身居高位者该有的冷静自持。
他上下打量着对面女子精巧又陌生的面孔,未料到会有不相干之人出现。偏偏他们所言之事事关重大,他装模作样地摆弄着手指上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无意般问道:“这位是?”
神医还没来得及语出惊人,就被何百忧抢走了话语权,“回赞普,这位是随行的大夫,专门负责照料关大人。”
他在一旁耐心解释,顺道用胳膊肘轻碰了下神医的身侧,她便心领神会配合着向班库行礼。她偶有肆意,却还是懂礼数的。
方才,她本同军医商量着去附近山中寻些草药,兴高采烈准备出发时,何百忧临时有事找她,不由分说就将她带到了此处。
她虽不知晓为何而来,但她知晓这一定是关隅的授意。所以她难得的未推辞就乖乖跟来,只是为了一探究竟。
关隅看着她明亮又狡黠的眸子一言不发,心中早已萌发出某种不妙的预感。
“想必您已知晓,前些日子关大人遭遇刺客,受了些小伤。眼下尚未完全康复,仍需有大夫相伴两侧,以防万一。”
何百忧故意隐瞒真实情况,把关隅的伤往轻了说,一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更希望借此机会试探班库的反应,这是关隅叮嘱他的。
白兰和悉野的事还未下定论,谁也不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也就意味着任何人都有嫌疑还未洗脱。
部落与部落之间的明争暗斗是三言两语难以说清的。
两人默契地观察着班库的反应。
只见他满脸讶异,一副不知情的样子,焦急追问道:“关大人受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伤得可还严重?我这儿的大夫医术在吐蕃也算得上数一数二,是否要传来替您瞧上一瞧?”
“已无大碍,不必挂心。”关隅嘴角边流露出客气有礼的笑意,云淡风轻一笔带过,显然不愿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