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佑莉有些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现在这个情况,“你晚上不睡觉,在外面干什么?”
她好像不止一次碰到现在这种状况了。
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山上。
那时候还在下雪。
凯洛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她就着一件单衣,手上提着佩剑,不知道是像她一样半夜失眠,索性出来练习,还是觉得庄园里有危险分子,需要半夜突击巡逻。
总之,不管是哪种。
都让佑莉有些难堪。
怎么好巧不巧遇见她。
“我听见声音。”凯洛特说。
“什么声音?”佑莉问。
“有人从楼上下来。所以我想会不会是你。”
佑莉故意撇开脸,不想看她的表情。
她心里本来就像是沸腾的锅一般,凯洛特这一来,更像是火上浇油了一般,让她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
“行了,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佑莉转头就走,她身后跟上另一个人的脚步。
那声音说:“我和你一起!”
佑莉大声说:“别跟过来!”
凯洛特对她道:“一个人的话太危险了。”
有什么好危险的。
佑莉想。
这附近除了鸟就是鸟屎,连只野兔都没有,只有这庄园里的算是“威胁”。
她闷着脑袋朝一个方向走,凯洛特追在她身边,也不说话。
她不问“你是不是不开心”,“什么时候回去”,“你要去哪儿”,一句话也不说。
佑莉只听到脚下的树枝落叶被自己踩折的沙沙声响,偶尔被另一个压下去,风轻轻地拂过她的耳朵,她嗅到水的气味。
在树林的尽头,地面的银河将两片土地分割开。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溪边了。
佑莉不知道自己已经停下来,不知道自己还在喘气。
她想,原来小溪离庄园这么近。
这么简单就能到达的距离,自己之前又是因为什么被阻拦?
真是有些弄不明白了。
身上缠绕着的,心脏上束缚着的,那些像是脏污和损坏的东西,都在此刻消散了一样,在这条小溪的流动下,佑莉感到轻松。
她听见身后的那人问她,“你喜欢这里吗。”
“我只是喜欢夜晚。”佑莉说,“很安静,没有别的什么人在,也可以暂时忘掉白天遇到的不开心的事。”
“还有、”她停顿片刻,“会让我想起一些再也见不到的人。”
“见不到的人?”
“对。”佑莉说。
小溪的水面不停地流淌着,它们会在某一个位置汇成小小的湖泊。
在暴雪来临的夜晚,佑莉很少能看见清晰、完整的月亮。她们被风雪遮盖,所以一旦有这样的月亮出现,佑莉就会想起一个人。
一个将她送到拉普托尔家族后,就消失掉,之后再也见不到的人。
佑莉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北国大教堂时的场景。
那是一个冬夜,抚养她长大的人是这里的最后一名修女。
或者说是枫琴国土地上最后幸存下来的人。
那天夜里,她发起高烧,无论如何都降不下去,失去意识前,她被修女裹在柔软的毯子里,佑莉不知道自己醒来之后会遇见什么。
修女对她说,你很快就会好了,你的命运很久就能得到解救。
“你会迎来新生。”
她的声音淹没在暴风雪的呼啸之中。
“你会得到解脱。”
茫茫的雪从教堂高高的尖顶上撒落,把她们的来路和家园平等遮盖。
她从毯子裹盖的缝隙中看见银色的外壁,它与雪融合在一起。北国大教堂缓慢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如同一个没有结局的虚假的梦境。
佑莉只觉得热,她的皮肤像是在岩浆里滚过一样。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不知多久。黑夜始终悬在她的头顶。
枫琴自从某天起,就再没见过太阳。
佑莉只记得每一次祷告都是在深夜,因为修女对她说,这样才显得虔诚。
其实她不觉得塞拉山冷,现在她待的地方天气更好,阳光灿烂,气候温暖,也没有能将人吹倒的狂风。
与之相比,处在极地的北国大教堂才是最寒冷的地方。
不用等到冬天,这个国家几乎一年四季只能见到风雪,它是布满雪雾的冥国。
佑莉也奇怪,她想,自己其实不该拥有这么多的记忆。但是好像忘不掉一般,连夜的风雪映在她的脑子里,从教堂通天的洞里落下来。
她记得修女让她在下雪的天祈祷,说神明会为她们这样的忠心感动。
‘要祈祷什么呢。’佑莉问她。
‘我要祈祷——’修女在雪国的最后一夜,还在对她微笑,‘我的神女能健康地长大,能接受神的祝福,能平安地度过你要迎接的三次地狱。’
‘然后神明会回到这里,成为我们的国王。’
她明明知道,枫琴已经不复存在了。
佑莉怔怔地看着她。
她不太能听懂修女话中的含义,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才懵懵懂懂地知道那个人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那句话。
拉普托尔是枫琴最后的防线,她们驻扎在塞拉山的山顶,注视风雪被隔绝在外,让仅存的生机得以在塞拉山山脚延续。
修女想将生命最后的火中传下去。只要怀里的孩子还活着。一切就不会结束。
抚养“神的女儿”长大,这对她来说就是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