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修女了。
如今再回忆起她,宛如隔世一般。
“你是神的女儿”——这话修女好像对她说过一百遍。
还未抵达拉普托尔的时候,修女就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
如果将佑莉护送到拉普托尔是她的命运,那么在她的保护下活下来的佑莉,又算是什么呢。
“她说我是神的女儿。”佑莉的声音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讲述。
“如果我真的是。”
如果真的是,为何什么都做不到呢。
“她说,我有我的命运,我一定会选择最好的那条路,我一定会走上那条路,可是。”
可要让神女看着这个世界被淹没,成为生命的禁区,要她不悲切,要她活下去,要她一次次地经历死亡,要她孤身一人也能走下去。
这太难了,不是吗。
话语在她的喘息中连成一片。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
“……”
“我不认为我有能力成为公爵的女儿。”
“……”
“我应该在第一个雪夜就死了。”
佑莉无法转身,没有办法直接面对另外一个人。她知道自己的脸上现在只有眼泪,明明白天已经忍住,没有哭泣了。
为什么晚上又碰到她。
为什么还要让她碰到凯洛特。
她说:“我为什么还活着?”
为何大雪还没有将她埋葬?
她向凯洛特提问,“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已经确定了吗?我们一定会按照这条既定的线走下去吗?”
她一定要和出生起就决定的可悲的命运作战吗?
凯洛特没能给她回答。
她缄默地站在佑莉身后,笔直得像一根旗杆。
这晚的月夜终究还是成了白昼阳光下延续的梦。在溪水冲刷搅碎的月光剪影下,佑莉抹掉眼泪。她希望自己转身时不会带起什么风浪,不会让另一个人想——这人还真是矫情脆弱,一点小事也要死要活地、翻来覆去地讲。
她不愿意让另一个评判自己的心。即使那人是凯洛特,正因那人是凯洛特。
佑莉带着朦胧的泪水睁眼,她想让自己昂首阔步地,一步步走回去。树林又和来时不一样,佑莉看不清哪里是路,但好在她还是回去了。
看到平地中立着的那栋庄园别馆时,她还能听到身后的隐匿又安心的脚步。她知道那里有另一个人。她一直没有离开。
佑莉走到庄园门前,垂着脑袋。
她看见身后那道影小心移过来,影子落到她脚尖。
佑莉下意识回头。
凯洛特站在她身后不远的距离,她一直看着她。
佑莉看见凯洛特提着剑,衣着单薄,神情也疏离。她是不是也厌倦了?是不是也希望早点结束这场闹剧,好回到房间休息?
她当然会成全对方,就像对其他人那样。
这晚已经任性得过分,不能再拉着另外的人在清冷的夜晚陪她温热自己这敏感的心思了。
“晚安,凯洛特。”她说。
佑莉想,我应该休息了,凯洛特也应该休息了。
这一天大家都很疲倦,明天凯洛特还有巡逻。
鹿珊或许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还有苏瑟,她说不定也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她说要找自己谈谈。
夜晚已经不长了——
“没有什么命运是不能改变的。”
声音传来,坚定冷硬地让佑莉意外。
她望去,月光下,骑士将自己的剑握得很紧。
凯洛特不回避佑莉的视线,抬眸看向她。
“没人能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她说,“我向你保证,那样的命运不会发生。”
‘听上去有些荒谬,’佑莉想,‘你为何能向我保证。’
可是她想要相信。她的心脏好像又活过来似的,在胸腔中不要命地跳动。
佑莉听见自己的声音,“我能相信你吗。”
她看见凯洛特向她点头。
心绪一下全都乱了。
凯洛特是什么表情?她在想什么?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想?
她没有厌烦我?
这些话在她脑内转,这些话都没被她问出来。
“好。”佑莉能感受到自己呼气时颤抖的嘴唇和泛酸的鼻梁,“我相信你。”
一口气跑回自己的房间,不小心将楼梯踩出声音。
她从来没犯过这样的错,只是今天她不想在意了。
门前一个人也没有,侍女还在休息,苏瑟睡了,这里谁也没有。
她扑到床上,一把抱住被子。
她尝到一丝甜意,像是得到了一颗包装华丽的糖。即使体温会让它融化,她也想把它放在怀里。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去验它的真假。于是在柔软的床上想象它的味道。
这是解药吗。
又或许是剧毒。
即使是毒药,也在这一瞬救了她的命。
佑莉回想起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很安心。
‘凯洛特的眼睛才更像是宝石。’
‘金色的,发着光的。’
困意逐渐淹没她的全部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