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冲也不常住在京城,不太了解朝廷的这些弯弯绕绕——至少是没有蔺央了解,听到这个名字也只是愣了一下,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新大学士怎么了?他……”
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在旁人看不见的暗处,蔺央无声地笑了一下,回头看了薛冲一眼:“没关系,士明兄,这虽然是巧合,但也是我自己的私心。”
薛冲更加一头雾水了,茫然地看着他。
蔺央没有立刻解释,只是往长街上望去,这条京城最繁华的街上纵横出数不清的小巷,三教九流,人来人往,六年前他还和霍缨一直在这里看灯会,六年过去,已然是要和阿缨共抗命运。
没有物是人非,有的只是山长路远,和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习惯,可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怨恨着什么,恨天地不公,恨出身不够好,又恨这九龙连心毒……
“六年前,北燕派使团来京城,那一年冬天发生了很多事,太子也在这条街上遇刺,阿缨被歹人陷害,差点被迫和亲南晋……”蔺央不紧不慢道,语气就像是娓娓道来,“其他的事,显得就有些微不足道了,但我还记得,阿缨曾经的老师因故下狱,最后身死狱中。”
他这么一说,薛冲顿时想起来了——霍缨之前的老师,也是个翰林院大学士,他接班人来了?
蔺央看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心里有数了,继续道:“六年前那事之后,翰林院见风使舵,彻底倒向了太子,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一次新任大学士回京,身边没带几个人,还都是穷酸书生,何恒礼又碰巧这个时候收到命令……”
就是他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的道理谁都懂,但是在位高权重者看来,总要有那么一两个替死鬼在那里顶着,大梁京城也不例外。
两人见李云鹤的事情办完了,绕了一圈从醉春楼上走了下去,到街上的时候,李云鹤看见了他们,主动找了过来。
没等蔺央开口,李云鹤主动道:“殿下,人都抓完了,有赵统领配合我们,基本上都好说,一个也没跑掉,我准备把他们带回大理寺地牢,慢慢审问。”
蔺央点点头:“辛苦李大人了,我信你果然是对的,如果有可能,尽量找出他们之中那个领头的,最好能套出关于冯国公的证据,这事藏不了多久,冯国公发现命令没有执行,肯定会动手,就是这两天了。”
正好,北疆也捷报频传,那么这个时代的沉疴旧疾,就在不日之内结束吧。
几人分开离去,薛冲好奇道:“殿下,你不跟李大人一起审讯吗?李大人虽然是大理寺卿,但他肯定不如你了解北燕人。”
蔺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长街上欢歌笑语时不时萦绕在他耳畔,温暖的阳光洒落下来,又始终到不了他眼底:“我在大梁待了十多年,原本也不记得北燕什么样,不能算是北燕人,不过是有所耳闻罢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李大人身边人才济济,他用不着我。”
“太谦虚了,公子。”薛冲跟在他身边,好奇地左顾右盼,“我们来之前,这案子都多久悬而未决了,要是没有你,大理寺也未必能交差。”
蔺央没有吭声,心中并不以为意,他不是来抢功劳的,对高官厚禄也没有兴趣,所以觉得全然无所谓。
薛冲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条路不是通往南枫客栈的,才意识到他原来不是要回去,而是在走向另一个他陌生的方向,连忙问:“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蔺央站在一个路口停下,似乎也在辨认方向,辨认了片刻,他便往左一拐,解释道:“半年多以前太子在祭祀大典上遇刺,刺杀他的那个太监服毒身亡,留下一个妹妹,我当时去看过她,李大人托人把她交给了一对夫妻收养,现在不知道如何了。”
象棋大学士那事,他才意识到还有这么一茬,远赴北疆半年多,诸事缠身,他已经忘记了曾经在京城之中还经历过什么了,不过好在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只是……”
薛冲抬起头:“公子,只是什么?”
蔺央无意识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叹了口气:“只是她当时身患重病,恐怕命不久矣,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只是一个侥幸的念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这世界上,孤苦伶仃不知来处的人可是太多太多了,谁也顾不上谁,光是挣扎求生便要耗尽所有的力气,何况是救济天下苍生。
所以他才会觉得佩服江承云,他理想光明灿烂,永远不为世俗所动摇,好像生来就是为了兼济天下的。
可是蔺央有自己的私心,他有惦念顾及的人,不愿意一生把自己绑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位置上,只想了却君王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