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该是平常的一天,漆黑的货车发出“乌拉乌拉”的油门声,惊扰了玫瑰园中的鸟雀,顿时哗啦啦地飞开一片。
绅士在他旁边。以李江南的视角,能看见他精致的燕尾礼服,脖子间打了个恰到好处的领带,暗红的颜色将他的皮肤更加雪白,像一位中世纪的吸血鬼。
绅士遥望着驶入院落的、蒙了一层神秘黑布的货车,温和地告诉他:“这次运来的是新型玩具。”
见他神色有些紧张,绅士知道他想到哪里了,安抚般拍拍他的肩:“放心,不是什么违法的东西。”
李江南听见自己半信半疑的声音:“那为什么要掩盖得那么严实呢?”
“公司认为我们从前的玩具过于普通,市面上随处可见,所以我们的生意才会如此不温不火。”绅士的声音似乎带着温暖的力量,耐心地为他解释原委。
难道不是地域问题吗。
李江南听见“自己”在心里吐槽,这种感觉还真新奇。
他还是挺喜欢这种没被现代工业浸染的中世纪玩具的。
“正好研究院最近有了和我们合作的意向。”
“是什么?”
紧张的声音在货车打开车门时戛然而止,泯灭在喉咙里。
里面是堆杂到车顶的孩子。
他们交错压叠着,无一例外地都紧紧闭着眼睛。毫无遮挡的身体被路上的颠簸剐蹭得丧失了挂在骨头上的皮肉,空白得却流不出血液,只有黑漆漆的洞口彰示着里面什么都没有。
但他们太像人了,身体会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扑向沙滩的一层层波浪,层次中带些规律。
他们甚至还能感觉到车内的寒冷,微微蜷缩着,像一群雏鸟抱在一起,在这天寒地冻中瑟瑟发抖地取暖、互相汲取力量,企图对抗自然,希望会被怜悯得获得一段时间的生命与温暖。
李江南感觉到自己的血急剧变冷,就像被人抽取摊开到了雪地里,被冻在了血管里。
他听见鼓噪的心跳,预示着危机的事情即将来临,这是直觉给他最后的好意。
他干巴巴地问:“是他们吗?”
绅士的回答一如既往温柔得体,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坚定,在寒冬中传递给他的却不再是温暖。
绅士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公司已经和AI研究院合作,我们可以将他们报废的试验品做成玩具,卖给顾客。”
“但他们是活的。”声音颤抖得像一道陡峭的心电图,晦涩的感觉从话语中逸出。
“活的不是更珍贵吗?”绅士脸上带着理所应当,淡淡的一如初见,像是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一问。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错了,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他是路人,而他们是商人。
他们根本就不处于同一个时代,又怎能乞求观念一致呢?
可惜,鸟儿在天罗地网步下之后才醒悟,也只能在重围中挣扎,搁着那层网,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切割、植入......
他甚至不能大喊。
孩子们爱的玩具是这样的吗?他们会希望自己沉入甜蜜的梦乡时,身边陪伴的娃娃会自己睁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他们,甚至还会出门吗?
他们是报废的AI,他们有自己的思维,如果没有人教会他们为人处世的善恶观,他们最后会做出什么来?
不敢想象。
他在这所囚牢般的工厂坐着,眼睛只会落在流水线上,黑漆漆的内部没有光亮,一个个酷似人类的幼崽双手合十躺在上面。
他们出去会伤害别人吗?不知道。
世道会动乱吗?不知道。
他只是坐着坐着,像个暗无天日的逃犯,像个躲避光亮的瘾君子,像个不敢说出内幕的胆小鬼。
毕竟,赚到钱,就好了吧。
谁活着不是为了钱?
谁活着不需要钱?
如果不是家庭条件允许,谁不想伸张正义?
这只是会酿成悲剧,不可避免的。
他的孩子,还睡着,没出生啊。
李江南脑袋一痛,思维像一根线一样飞速地回到了神经中枢去。
眼前的景象,却刚刚进行到下一步。
仔细来看,这洋娃娃的扮相与那诓骗2号的绅士有些相似,一样带着永恒面具般不变的上扬嘴角,一样游离于人世不懂人道主义的冷漠灵魂。
簪着干枯玫瑰的礼貌仿佛勾住了二号的魂魄,那洋娃娃瓷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角,她仰起脸,带着二号曾经最熟悉的温和微笑。
“回去吧。”
她这样说。
“回去吧,回去吧。”车外像是应和着洋娃娃的话语,像唱起了几重合奏,就像稚嫩的幼儿班中稀疏不齐的合唱。
青涩,却足以令人心软 。
“回来吧,这里才是你最温暖的归宿。”
“毕竟,你的经历从此开始,不是吗?”
好像被这软糯又期望的话语勾了心神,令人难以拒绝她们的需要,毕竟他原本就经历过那段困难,更是神思恍惚又混沌。
二号不知不觉已经站了起来,眼睛也不再呆滞无神,却带了点小小的无奈,就像一位宠溺的父亲,他的衣角被洋娃娃抓在手里。
“等等。”冷不丁的,李江南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