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闻觉得自己的心比在大润发杀了三十年鱼还要冰冷。
不是他不想联系,而是他不敢联系江氏。
他现在正处于制造简历空白期、为自身转变的找寻理由的重要时刻,从江氏拉人分分钟就要露馅。
江闻清楚赵云的关心并非突兀所想。
根源是同样作为外人眼中的“公子”,他和谢然的生活状态截然不同。
例如诸多不同中最惹眼的一项——江闻的身边没有侍从,他总会自己做很多事。
这很不合理。
谢然有很多侍从。这些人在盟军营帐时还不算显眼,但离开陈留之后,仅是马车外的一群护卫就让江闻大开眼界,以前他只在电视剧和短视频里看见过前呼后拥。
谢然身边还有一位名为竹书的贴身侍从,江闻总见对方陪在谢然身边,存在感却十分低微。竹书只在谢然有需要时第一时间回应。
有谢然作为现成的例子,在赵云眼中,江闻身边合该有书童或者侍从照料生活。
可江闻过不来这样的日子,太奇怪了。之前在广陵郡江家祖宅时就发生过一次意外。
按照原身的习惯,穿衣服时会让府内的侍女帮忙整理衣物和饰品,现在享受这种待遇的人变成江闻。
被陌生异性亲密地触摸腰侧和肩颈,江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总是想笑,像是被摸到痒痒肉一样。
第一次忍就忍了,但事实证明这种事不是多了就能习惯。
某次照旧是侍女帮忙穿衣服,江闻站着站着走神了,意识恍惚间感觉到有陌生的、柔软的温度轻轻拂过腰侧……顿时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他猛然回身,侍女被吓了一跳。在被挥开的下一刻,侍女面色惨白地弯曲双膝叩首在地,惶恐地连声请罪。
江闻呆站着,他张了张嘴,艰涩地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道歉。
从那之后,江闻拒绝侍从近身服侍。
他到现在都是自己打理生活,之前吃喝住行能蹭张超、袁绍,现在能蹭谢然,他没觉得哪里过不下去,只觉得轻松自在。
江闻反思一秒钟,刚想找个理由把赵云的问题糊弄过去,就听谢然先他一步开口道。
“广陵和太原相距甚远,舟车劳顿多有不便,侍从而已,等到了太原再买些好的调教也来得及。”谢然的理由十分正当且合理,“至于寄信,不如等在太原安稳下来再寄,安顿好了,也免去家里人担忧焦虑。”
“说的也是。”赵云点点头应下,也就当此事过去了,不再提起。
江闻见此,一时间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好像他刚才的费心解释都白琢磨了。
他看向谢然,依旧是端庄的姿态衬得清贵的风骨,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人忽然颔首,向他眨了下眼睛。
江闻一愣,随后无奈失笑。
往后两天都在赶路。
魏郡和常山郡紧邻,车队走得快,路上还算顺利,没遇到不长眼的山匪……除了一点小意外。
江闻挑起车帘,透过缝隙,看向路旁的流民。
寒风中的队伍聚成小团前进,他们脸色灰败,脸颊却被冻得发红,雪映在无神的眼底仿佛烧干的灰烬,没有留下一点余温。
流民弯着腰,像是白雪中移动的秽污。
赶路途中,陆续遇到几队流民。
第一次遇到流民时,江闻看着,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江闻向谢然提议,分给流民一点食物和炭火。
谢然同意了。由他做主,车队内无人敢有二话,护卫们拿了些干粮分给流民。
江闻觉得这本该是一件好事。
可车队露了粮和炭,原本相安无事像两条平行线走在同一条路上的流民和车队当晚就爆发矛盾。有人趁夜袭车想要抢夺物资,引发了不小的骚乱。
幸而赵云早有防备,直接杀掉流民中领头闹事的青壮男子,没人带头,流民丧失勇气,随后退走。
物资没有损失,但骚乱中有护卫为保护马车受了轻伤。
江闻从此像是失了魂,成日待在车里,只在对受伤的护卫嘘寒问暖时撑起几分精神。
第二次遇到流民时,流民队伍里一半都是老人和孩子。
看着面黄肌瘦、瘦到脱形的幼童和老人,江闻咬牙,再次求了谢然。
江闻吸取第一次的教训,这一次他偷偷摸摸地把粮食分给流民中的孩子。
但事实上,这种事永远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等待江闻的依旧是孩子们眼中更多的饥饿,与大人眼中更多的贪婪。
第三次遇到流民是在常山郡内,队伍很小,车队内的干粮略有剩余,哪怕再给出一部分,剩下的也足够支撑队伍到达目的地。
这一次,面对谢然询问的眼神,江闻没有回答。
车队夜间休整,篝火明明暗暗,江闻坐在篝火旁,把头埋进碗里,沉默又凶狠地往嘴里灌入饼兑水煮成的糊糊。
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个时代需要帮助的人太多了。
流民那样多,像是河水,他们的悲惨和水面一样清澈,一眼就能看到,令人望而生怜。
可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水草混杂沙石才是河流的生态,陷入其中的人只会无情地卷入水底,等待注定的溺死。
江闻放下碗,跳动的火焰映在他的眼中,他低下头,忽地注意到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