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寒,草木零落,路两旁的林木上唯落一层雪白,挂在树上欲坠不坠。
一队人马行在官道,打头是一位骑着白马的英气青年,后头跟着两辆马车,马车旁又围着十来人侍从和护卫。
江闻从马车里探出头,大口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吸完后又被冷风刮得一个激灵,嗖地一下缩回车厢。
寒风顺着江闻掀开的车帘吹进车内谢然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取下暖在炭炉上的铜壶,倒出两碗热茶。
“喝茶暖暖身体,再往北去路远难行,不比广陵太平,你还有的受呢。”
广陵再冷也比北方暖和,北方冬日天寒,官道疏于维护,赶路费时费力。
谢然将茶盏推到江闻手边,歉意地说:“赶路途中多有不便,招待不周,还请子笙见谅。”
“麻烦你们照顾我,该我说抱歉才对。”
马车坐着,炭炉温着,小茶喝着,这要是还叫招待不周,江闻都不好意思继续躺着。
神色略有些萎靡的江闻拿起茶盏,先看了看颜色,然后才大喝了一口。
汉人饮茶多是煮茶,不止煮,还喜欢往茶里放葱姜盐调味,喝起来不甜不咸不辣,属实黑暗料理。
谢然煮茶没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味道还挺好。
江闻放下茶盏,还是觉得头晕难受。他躺在靠垫上,神色恹恹,内心腹诽。
好好的,他怎么会晕车呢?
之前从广陵到陈留,一路上也没见他晕车。偏偏这回坐马车,难受的像是就被腌进咸菜罐子里的鱼,头晕脑胀。
还要麻烦谢然和赵云多多关照他……江闻深觉丢脸,他该不会是古代晕车第一人吧?连马车都晕?
压车帘的坠子被江闻取下,风吹动车帘,他顺着缝隙瞥一眼,只见外头白茫茫一片。
江闻有气无力地问谢然:“昨天刚下完雪,今天就早起赶路,我们会不会走的太急了?”
冬天赶路防风畏雪,赵云在启程之前多有犹豫,是谢然拍板定下行程。
“陈留事毕,久留无意。”谢然看着手中舆图,思索着接下来的路线和安排,“然亦有私心,此前家中长辈多次来信催促,早日归家,也免的家中大人惦念。”
“是这样。”江闻随意问问而已,听到谢然的回答,他点点头,然后又把脸转向车窗外。
呼吸——他要呼吸新鲜空气,或许就不会晕车了!
江闻只顾着呼吸,没注意在他身后,谢然的目光悄然离开舆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两日前,洛阳城外。
董卓弃城而走,盟军接手一片狼藉的洛阳,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
挖坟掘墓、抢掠宅邸……不该干的事董卓一件也没少干,最后又一把火将洛阳祸害得够呛。如今洛阳百里焦土无人烟,大军停驻城外,对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各持己见,争执不下。
有人想退有人想等,又有曹操执意进军,关键时刻该拿主意的袁绍在繁多的提议之间犹豫不决,反复横跳,就是不给决断。
如此反复纠缠、进退不决之态看多了就让人腻歪,谢然出于礼节,听了两天必要的废话,之后果断向公孙瓒请辞。
谢然本就是代表谢父走个过场,现今董卓闻风而逃,眼看战事僵持无果,这个过场也算是走完了。公孙瓒很痛快地放人。
谢然启程离开陈留的那天,也是阴天。洛阳的大火已经熄灭,可大火后连续几天都少有晴日,阴云久久不散。
赵云在给照夜玉狮子喂草,谢然指挥侍从检查行囊,刘备站在谢然身边,神色中流露几分不舍。
“明忻此回并州,不知吾二人何日再见。”刘备心中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
和谢然聊的越多,刘备越欣赏谢然的才华,心中几番生出招揽的念头。
云长、翼德勇武过人,若能再得谢然相助,文武皆备,何愁事不可平。
不过他也知道谢然身份不同于寻常士子,故而只是试探,可等到两三次的试探都被这人温温和和地拒了,刘备心中却是愈发不甘。
“若盼来日,何必遗憾。”谢然双手交叠,身躯微躬,向刘备行礼道:
“此番分别,然只愿兄长全心中志向,惠泽遍于黔首,保一方安宁。”
刘备心头一紧,连忙抬手去扶,“吾视明忻胜似亲弟,何至于此!”
等他托起谢然,就感受到手中被塞进一枚锦囊,刘备不解,“这是……”
谢然微笑相对,“多谢兄长这些时日的照顾。以此作为谢礼,烦请兄长一观。”
刘备一时心情复杂,他将锦囊收入袖中,如此,算是明确谢然又拒绝了他的招揽。
对方仍然唤他为兄,还是念着一份情谊。
刘备看着谢然道完别就要转身上车,他环视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忽地一把将人拽住,小声说道:
“背后言人非君子所为,明忻觉得冒犯,就当做兄长犯浑……”
“世人多言为名士者性情疏狂、不拘小节,不能以常人视。然备切身观之,名士亦有不实之处。明忻与人交友,还望细细斟酌。”
刘备这句话近乎直白地指向江闻。
“然谨记兄长叮嘱。”
谢然回身,并没有因为刘备出人意料的话有什么异样,依旧温和相对,“天寒,玄德兄莫要再送,就此拜别吧。”
谢然登上马车,那便赵云也旋身上马,招呼一声,车队悠悠地驶向远方。
等到车队的尾巴消失在视线中,怔怔出神已久的刘备才取出袖中锦囊,动手拆开。
锦囊里是一张纸条,写着两段话。
一,公孙瓒与刘虞之争绝无转圜,兄长应以自保为上。
二,曹使君愤然出兵,心神不定,荥阳徐荣有谋,此战恐生变故。可略施援手,以结善缘。
刘备看着纸上劲健潇洒的字迹,长长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