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对对!我就先回去了!”小姑娘抱着水瓶跑出去,像只受惊的兔子。
“哎?你——”晟阳“走反了”这三个字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跑挺快。”晟阳没忍住道。
江闲:“……”
再次回到房间的时候史木青正陪在床边,林奶奶已经睡着了。
老人家难得没整日忙上忙下,落日余晖透过窗子洒在白色的棉被上,也落在皱纹横生的脸上,一片祥和。
“宁姐。”晟阳打了声招呼。
史木青见两人一起走进来,挑起细长的眉毛,“呦!”
这声“呦”不仅把千言万语带过去了,还把那俩“呦”得一愣。
“什么情况啊?”史木青支起胳膊撑着下巴,刚抬一半的二郎腿被她压下去,却掩不住那副“静听八卦”的意思。
“我下午有事,先走了。”
江闲在某人那学来的“选择性耳聋”技能也是派上了用场。
“哎——”
史木青对着江闲远离的背影喊了嗓子,见没把人叫回来就又把目光移到晟阳身上,微笑道:“小阳啊,姐平时对你还不错吧?”
“对了,我晚上也有事。”
晟阳第一次在一个人脸上感受到了笑里藏刀,边说边往门边退,“宁姐再见!”
病房门“砰”的一声合上,史木青小姐姐身居一线却再次痛失听八卦的机会,眼睛瞪得比铜铃大:“你俩?!小气鬼!白眼狼!!!”
西郊监狱。
今天是三十号,十一月最后一天,秋季的尾巴。草木凋零,寒气逼人,无不预示着冬天的脚步声即将响起。
每个月月底,江闲都会去看祝一弦,送点生活用品,说上两句话或者听对方“说话”,这事对他来说从意识变成了习惯。
开始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妈那么恨她,以至于看到他的脸就从正常人变成了疯子,他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人是个神奇的物种,有生物钟,有条件反射,再难以接受的东西见得多了总会适应。
那道高耸的铁门上遍布干硬的尘土和被岁月腐蚀的痕迹,需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被门沿一分为二的天空。
一边是有云的,一边是空荡荡的。
门打开时吱呀作响,尖锐的摩擦声像野兽低吼着磨牙凿齿,可是听得多了就不觉阴森,反而生出种错觉——这里没有野兽,只有或悔恨,或麻木的人。
江闲抬头看天,是万里无云的一片碧蓝,目光不能穷尽。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眼里多了些从容,少了些阴郁。等熟悉的身影坐在玻璃对面的椅子上后,他拿起电话放在耳边,静静等着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传来。
可是他所预料的一切并没有发生。
对面的人静静看着他,好久好久,和他目光交错又分离。
“小闲啊,你终于来了。”祝一弦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几十年积压的不甘全数丢弃。
原来建起一道墙要数年累月,击溃它却只要一秒钟。
“嗯。”江闲握着电话的指尖收得不能再紧,所以他偏开了头。
祝一弦也盯着玻璃边角那块干结的尘垢,没再看着江闲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抬起头,手指攀上那面厚厚的玻璃,“妈对不起你——”
那声音极其轻柔,来自十几年前,她第一次听见江闲喊她的时候。
华年不再,来时何期。
街上起了几道寒风,江闲把领口的拉链往上拉了些,这时兜里的手机发出声响,是吉他扫弦的声音。
电话接通后,晟阳的声音马上传来:“你没在家?”
“嗯,有事?”江闲侧身让过公交车门边的人,从狭小的缝隙中往前挪。
“没事不能找你吗?你去哪儿了?”
“我找了份兼职。”
“怎么突然……”对面静了一会,“是因为林奶奶的医药费吗?”
之前史木青和他说过江闲偷偷给林奶奶买药,这次住院花费不知道是江闲一个人承担的还是史木青也帮了点忙。
但按江闲的性子,肯定不会太麻烦别人。
橘黄色的光透过车窗,轻飘飘的,江闲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不全是,之后要转去康复中心,提前做点准备。”
医生之前和他说老人岁数大了,没有再折腾的必要,可是他有私心,不想放手不管。
“林奶奶不知道这事吧?”
“嗯。”
“如果我说帮你,你会生气吗?”
“你觉得呢?”
车子缓缓发动,江闲顺着惯性向后抵上靠背,就像有人在后面托着他,光影还在他眼底流转,没几秒,他听见晟阳说:“我觉得可以先交个彩礼钱。”
江闲觉得这手机有点烫。
“滚。”
电话里传来低低的笑声。
“好,我不开玩笑了。说真的,就当我借的,等江同学以后发达了再还给我,好不好?”
“我自己处理就行。”江闲顿了下,看窗外的人来人往:“而且,也不是什么难事。”
“行,那你几点能回来?”过了一会,对面的声音才再次传来。
“不确定,之后给你发消息。”
“好。”
电话两头静了好久,却没有人挂断。
“别逞强,好吗?你是有男朋友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耳朵抵着手机,离出声口太近,所以晟阳的声音显得异常清晰,就像在耳边呢喃一样。
江闲:“知道,我先挂了。”
家教的事托尹西芹帮了点忙,找的两家都在市中心,一周七天每天都得去,去一次至少要搭进去五六个小时,除了路上交通时间太长,其它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之前编教辅的工作江闲也在继续做,加上两份家教,一个月下来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至少后续的康复费用能凑齐一部分。
尹西芹、史木青……还有晟阳,都说过帮他,他不是死要面子爱逞能的人,他只是习惯了什么都靠自己。
有能力的事就做,没能力的事就算了,一直都是这样。
唯一不同的是,如果说以前做兼职是为了消磨时间,离死亡近一点,那现在则是为了把未来延得长一些。
不知不觉间,他的习惯也正在被逐渐吞噬、瓦解,他的背后有了重量。
从小区出来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给晟阳那种一点就通的人讲题太过舒心,江闲莫名有点怀念给晟阳补课的时间。
末班车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缓缓行驶,建筑物慢慢由高到矮、由密到疏,建筑物的灯也渐渐暗淡下来。
江闲顺着空无一人的银杏大道向前走,风声灌了满耳,寒气钻了满袖。
如果说街道上的路灯还能照明的话,银杏林院则是暗的伸手不见五指。江闲手机电量耗尽,已经关机了,只能摸黑往前走。
走到家门前的时候,突然有双手从背后一把搂住他,连带着呼啸的冷风也被隔绝在外。
“打劫。”那人离得很近。
热气喷洒在江闲冻得发红的耳尖上,有些痒,江闲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
晟阳没回答这个问题:“我这打劫呢,你能不能配合点?”
“我没钱。”
“我又没准备劫财——”
话音未落,晟阳毫无预料地低头咬在江闲的后脖上。
江闲疼得皱眉,“你属狗?”
晟阳伸手掰过江闲的下巴,“谁让你回来这么晚,电话微信都不回,再不见人我都得去报警了。”
“手机没电了。”江闲被捏着脸,说话时声音有点含糊,反倒不像平常那样冷冷的。
夜里的风愈发刺骨,江闲拖着那只趴在他身上的“考拉”勉强向门前移了一步,不知怎么腿突然碰到个东西,一阵沉闷的声音随之发出来。
应该是个纸盒。
快递送错了?
下一秒,晟阳凑近他耳边,声音里带着笑意,就像是炉子里的炭火不时发出几声细微的破裂声,温暖而饱含生气。
“生日快乐,江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