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闲被他盯得耳尖发烫,偏过头。
愣神的两秒间,门被用力往两边推,江闲手上一松失去重心向后倒去,晟阳跨进院子,顺手抓住江闲的胳膊把人扶稳。
“太不小心了,我扶你进去?别再摔了。”晟阳说。
不要脸……
江闲抽出自己的手,快气笑了,“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
“我干嘛了?”晟阳装傻道。
仗着喜欢招惹人算不算犯规江闲不知道,但他现在是真的耗不过对方,总有一天那道他好不容易竖起的墙会全部坍塌。
“我以为那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说。
果然,不管他们怎么闭口不提,那些话还是会挑明。
“你说我没想清楚,我想了一晚,已经想得够清楚了。”
晟阳直视着面前的人,眼睛像印着树影的湖水,“我喜欢一个人,不欠谁的。少数不代表不正确,那些声音我可以不听,我就活几个瞬间——”
“我没必要陪你活那几个瞬间!”江闲打断道,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里,可是下一秒他的手被握住。
“行,你不同意也没事,我追你!”晟阳的指尖一点一点探进江闲紧攥的拳头里,“不是随口说说,我可以等着你,几个月,几年,直到你能感觉到踏实,好不好?”
“你会等我,可是我从来不会等你,上次联考是,这次期中是,现在也是。”江闲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情绪被全部压下去,“我交过转学申请了,你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他话里全是拒绝和疏离,可晟阳一字不听,“你告诉我,你要转学是因为不想看见我,还是不敢看见我?你在动摇,对不对?”
江闲觉得自己就像那晚赤裸裸暴露在空气中的号码牌,他挣脱开那只抓着自己的手,背过身不去看晟阳。
“对,我在动摇。但是隔得距离远点,时间再长点呢?我们只认识几个月——”
“是吗?”晟阳走到江闲面前,俯下身,抬眼望向垂着头的人,“那你告诉我,我那天没拿走的号码牌,你放哪了?”
江闲身体僵了一瞬。
“为什么不扔掉?转去别的学校后会扔吗?还是会一直留着?”晟阳直直盯着江闲的眼睛,不让对方有一丝闪躲的机会。
江闲躲不开了,他听晟阳说:“我很庆幸自己发现了那个号码,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那我们以后是什么样?一直做朋友?去他妈的朋友,这朋友谁愿意做谁做!”
“你要转学,可以,你转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也无所谓浪不浪费时间。不接受也没关系,你说不出来的话我替你说,想不明白的事我等着你想清楚,没人会逼着你。”
江闲舌尖泛上一阵酸涩。
都可以,都没关系……
他甚至不需要抬起头,因为有人会弯下腰和他对视。
相顾无言间,不远处突然传来物体碰撞时发出的响声,像是有人用力拍了下院门,两人同时偏头看去。
院门缓缓打开,史木青站在门边揉手腕,尴尬地笑了几下:“不好意思,脚滑了……你们继续?”
她说江闲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给人补课呢,以为他交了个朋友,没想到是男朋友……不对,看刚才那架势应该还没成。
见两人看着她不说话,史木青举着双手示意,“我可没想偷听,我发誓!但是最后几句也确实听到了,毕竟这院子隔音不好。”
江闲收回目光,转身回了房间,随后响起道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刚刚说了那么多,换谁都要冷静一会儿,晟阳没打算再堵着人,“宁姐,那我先回去了。”
“啊……好。”史木青见晟阳路过自己时点了下头,回了个不尴不尬的笑。
院子再次陷入安静,史木青走近窗边,抬手敲了几下,“有事儿没?”
没声儿。
“再不出声我就撬你门去。”
她靠窗边等了会儿,抬脚直奔门边,抓着把手用力一推,那门竟然直接开了,她差点栽地上。
嘿!根本没锁门!
江闲带着耳机坐椅子上发愣,连史木青开门都没反应过来,这架势她就算把玻璃窗敲碎也没人理她。
“待会儿一起去医院吗?”史木青拔他耳机。
江闲把手机按熄,但史木青还是无意瞥见手机上的照片,拍的是天空,光刺破了厚重的云层,还挺好看。
“嗯。”江闲站起身,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现在去。”
这个点公交车上的人很少,等天再暗下去就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影了。
“我随口一说,你要不爱听就当没听见。”史木青瞥了眼江闲,说:“你之前进屋了没看到,晟阳那小子走的时候都快哭了。”
“哭?”江闲从窗外收回目光。
史木青睁着眼睛说瞎话,继续添油加醋:“对啊,见他出院门后都抹眼泪了。”见江闲还挺在意,她接着问:“你俩怎么回事?”
江闲紧抿的唇张开又合上,“说不清。”
史木青:“……”
和这人聊天能憋死。
还好她本来也就没想着能从江闲嘴里听到什么信息量很大的话,“怕在一起后还是会分开?”
她随口一问还真问点子上去了,江闲又朝窗外看去,明灭的灯光在他脸上滑过,整个人都显得模糊不清。
“我觉得吧,这种概率性事件倒是没什么要多想的,纠结来纠结去七老八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成了肯定最好,早失败也能早放弃。当然,我这半路退学当厨子的人说话也不太靠谱,你随便听听就成。”
“退学?”
“是啊,研究生刚念没两天就退学了,当时还挺潇洒,其实做决定之前心里也挺犯怵。”
史木青和尹西芹是大学同学,本科就是重点,考研的学校肯定也不差,没准还费了不少功夫,没理由刚考上就退学。
江闲和她认识这么久也没听说过这事,他嘴唇微张,最后还是闭了嘴,这种事不太合适问。
史木青见他这样子就想笑,“想问就问呗,我又不像你一样事儿这么多。”
江闲:“……”
“其实也没什么原因,就是不乐意再待在学校,想做点出格的事,最后心一横也就做了。听起来还挺不靠谱的吧?”史木青笑了下,暖黄的灯光映在她眼里忽明忽灭。
“决定接手饭店的时候我心里真没底,毕竟是家里传下来的招牌,我都想好倾家荡产、关门大吉、去阴曹地府向我妈请罪的事了。之后其实也还好,虽然过程艰辛点,但是……也还好。”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也可能是我妈怕我把她心血毁了,正搁天上给我送祝福呢。”
这话里省略了很多,没人会无缘无故退学,刚初入社会的人也不可能一点苦不吃就靠着自己一个人把两家店开得蒸蒸日上。
她不想说,也许在她看来一路走来那些也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史木青靠在椅背上,神色舒展,就像在说另一个人的事,“所以啊,有时候拖住脚步的并不是千难万难,而是自己的想象。”
“嗯。”过了好久,江闲才应了声。
“哎——”史木青却慌了,再三强调:“你别‘嗯’,我就提供点经验,不是劝你去谈恋爱,这缺德事我可不干!”
毕竟这条路有多难走她是知道的,因为她亲眼看见过。
公交车在站台缓缓停下,不远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
史木青下车后裹紧大衣外套,朝周围扫了眼,“你先去找林姐,我去买点吃的。”
“我去买。”江闲说。
史木青表情十分嫌弃:“去个屁!你这口味飘忽不定比我的新菜还不靠谱,我可不想吃到黑暗料理!”
二十分钟后,一家粥铺前排了挺长的队,史木青正在里面。
来这家店也不仅是因为口碑好,还因为她想和老板娘混个脸熟,说不定以后能交上朋友讨点经验什么的。
等待的间隙,后面一对母女的谈话忽悠飘到她耳里。
“你这次成绩下降了知不知道,这几天都不准吃零食了。”
“可是刚才说好……”女孩看了眼对面那家面包店,再回头时声音低下去,“知道了。”
她看着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正垂头丧气。
“254号!在吗?254!”
史木青猛然回神,“这儿——”
没过一会,店内喊到“255号”,女孩靠着墙,坐在椅子上发呆,突然手上被塞了袋草莓曲奇,抬眼看去,一个姐姐笑着对她说:“赶紧藏包里,别被你妈妈看见。”
曲奇还是热的,包装上写着对面那家面包店的名字,她妈妈早上说好要陪她去那里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小女孩捏紧了手上的曲奇,可是想起刚刚的责怪又有些犹豫,拒绝的话刚到口却发现那个姐姐已经离开了。
回医院的路上寒风四起,那母女俩的声音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没有想到自己小时候,而是想到很多年前的夜晚。
那天她研究生考试刚结束,打了好几个电话回家都没有接通,她察觉到不对,于是连夜坐车赶回家,看到那张黑白照才知道她妈在几天前发病去世了。
她回去后连尸骨也没能见到,留给她的只有苍白的话语、声音,以及她妈的灵堂,她甚至来不及流眼泪,整个人怔在原地,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事竟然没一个人告诉她。
是因为怕耽误她?
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荒谬,没有感动,只觉残忍。
所以之后她改了姓,随她妈姓,退了学,接手她妈的店。
她妈不让她干的事她全干了,不为埋怨,不为对错,只因为她觉得自己不能再那样下去了。
她照着别人的期待活了22年,可直到那一刻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以她再不能把眼睛闭上,也不想再带着愧疚和悔恨。
最后一次不听话,是以一个人永远的离开作为代价。
也许再过个几年她会再次回到学校,也可能只是打理着自己的小店,谁也说不准,但是她永远为自己的想象前进,而不要被想象力困在原地。
毕竟周遭的阴差阳错太多,刚刚还在身边的人,下个路口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