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德尔在一阵嘈杂声中睁开眼睛。他以为麻瓜们的战壕已经挖进了鹅毛街,底楼的动静大得像是在遭受炮火攻击。等到他洗漱完下楼,瓦伦汀子爵还在扯着嗓子尖叫。
“我的灯,我的钻石吊灯!”他凄厉地喊道,“我要杀了你们这些畜生!我要———你看什么呢小白脸?”
里德尔动了下魔杖,画像被一块黑色屏障遮盖住,瓦伦汀子爵的怒火被强制压解,隔着重重禁锢,只能隐约听到他零碎的老鼠吱鸣般的咒骂声。
费尔南达漂亮的客厅显然并没有被哪个慧眼识珠的指挥官征用作战场,但也差不离了:子爵引以为傲的吊灯正躺在地上,满地散落着它的残骸;水晶的部分摔得粉碎,迸溅开来和客厅里原本摆着的瓷器古玩的碎片混在一起;吊灯上镶嵌的钻石滚得到处都是,整片地毯都在闪着光;天花板正中央缺了一个大洞,掉落的砖块上绘满了繁复的图案和花纹,里德尔依稀辨认出是他刚来这里的时候莉莲花了大精力给他介绍的一组壁画,画的是中世纪的女巫如何捉弄追捕她们的麻瓜教会。他并没有从这种富有艺术气息的残缺破败中体会到更多莉莲指望他领悟的美,他很感激客厅中央正对上去并不是他的盥洗室。
里德尔往客厅角落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家养小精灵看去,“所以,”他绕过地面混杂在一起的各种成分的碎屑,拣能下脚的地方靠近她们,“有人签收了枚圣诞炸弹?”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很礼貌,但莉莲还是很受刺激,她惊呼一声,瘫倒进洛蒂怀里,看起来好像晕了过去。洛蒂戴着眼镜,一只手搂着她,透过镜片对着里德尔瞪大了溜圆的眼睛,她当然不敢指责主人的客人,但这副样子放她身上已经算是责备的神色了;她的另一只手举着一张羊皮纸,纸卷一直拖到地上,长度都够代替楼梯上铺的地毯了。
费尔南达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过来。她在叫洛蒂的名字。声音和某种轰隆的巨响混在一起。好像她正开着一辆坦克过来。
洛蒂打了个激灵,随即尖声回复她,“盔甲咒防护——三级!”
里德尔听到费尔南达的咒骂,然后震耳欲聋的声音灌入客厅。他反应迅速地矮下身躲过飞来的物体,等砸到墙上摔成碎片掉下来才发现是一根巨大的拐杖糖。
一棵起码两人高的圣诞树呼啸着往大厅里奔来,枝干上乒乒乓乓地挂满了节日装饰品,所到之处桌椅摆件都被扫落一地。里德尔看不到这东西的脚,好奇它居然可以移动得这么快速。他放了一个束缚咒上去,但绳子一沾到它就像水蛇一样自动滑开。它的枝叶上下颤动着,像在发出嘲笑。
“谢谢你,模范生先生!”费尔南达尖着嗓子说。她似乎火气很大,前一晚的柔情蜜意一扫而空。“你是这个房子里第一个想到用魔咒的人!”她阴阳怪气地说着,扔了个系好的绳索给他。她伸直手臂晃动着绳圈,“要加入牛仔游戏吗?”
她现在就像从某个古怪国家来的运动员:头上戴着面罩,身上还穿着睡袍,脚上套了双长靴,头发凌乱,脑门上全是汗。里德尔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狼狈。
“如果我不幸被这棵倒了血霉的树气死在这里,”她瞪着他,“你就是第一个被魔法部审查的人。”
“好吧,好吧,”他连着说了几遍,但直到费尔南达追着那头绿色的怪物跑出了大厅,他还是没有任何加入她的动作。“梅林保佑你的房子,费尔南达。”他挥了下魔杖。
前廊的天花板被炸掉了。那棵作怪的圣诞树被压在沉重的水泥砖块下。这倒是个终结战局的法子,因为它显然再也站不起来了。它贴在地上的细枝不安地颤抖着,像弥留之际挣扎的人。里德尔觉得拿来做扫帚是个不错的选择。费尔南达被扬了一头的白灰,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洛蒂扔下莉莲,往他们的方向跑去。中途被手里的说明书绊倒了好几次。她来到惨烈的事故现场前,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立刻变得湿漉漉了。
里德尔觑着费尔南达的神色,把问她们是不是要给这棵树办个葬礼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心里也有一点点打鼓,以费尔南达对他的迷恋程度,真的会因为几个复原咒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对他生气吗?
“汤姆,我亲爱的,”费尔南达走到他面前,她现在的样子很滑稽,像十九世纪剧团里往身上扑满铅粉的演员。“我要去洗个澡,”她的声音很温和,甚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在我下楼之前,你肯定可以把房子复原到你昨晚见它时候的样子吧?有什么能难倒我们霍格沃茨建校以来最聪明的级长先生呢。”她这个时候的表情让他想起邓布利多——一种恼人的滴水不漏的平静。“莉莲会告诉你这栋房子的细节,希望你喜欢子爵在每根踢脚线上用隐形墨水写的藏头诗。”
她把头转向房子里唯一一个清醒着的家养小精灵。洛蒂哭出了声,“对不起,小姐……洛蒂不应该让莉莲去签收马普尔公司的邮包,我们以为马普尔会和别的品牌一样送正常的圣诞礼物……”
现在马普尔的圣诞树把她所有的圣诞礼物都吞了,不止他的,还有里德尔的,但主要是她的。按照往年惯例,圣诞节早晨她会收到堆满半个走廊的礼物包裹。得益于里德尔的慷慨帮忙,大半的东西她都收不回来了。梅林知道她囤着拆礼物的快乐囤了有多久了。
费尔南达摆了摆手,“趁着它还有动静看看能不能让它吐点东西出来。我洗完澡来评估一下损失。我要给马普尔寄一封吼叫信,这将是他们圣诞收到的第一份贵宾投诉。”她上楼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念有词,“这是谋杀”,她重复说了两遍,特意回头看了里德尔一眼,不知道是在说马普尔公司企图谋杀她,还是在说他谋杀了她的圣诞礼物。
洛蒂目送她离开后,跌跌撞撞地跑到她扔下莉莲的那个角落,对着她耳朵嘀嘀咕咕念了一通。莉莲立刻从晕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把书页翻得哗啦作响。她一阵风似的跑到里德尔面前,“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先生,”她说,眼睛亮得惊人,像喝了一箱欢欣剂一样亢奋,“你会发现这栋房子非常有意思,我们常说,她就和活过来了一样。”
里德尔瞥了她一眼,心里对她的说辞不以为然。还能比洛蒂催吐一棵半死不活的圣诞树难度高吗?
他很快体会到莉莲所说的“有意思”是怎么回事了。被复原咒修复过后、天花板和墙壁上的绘画都开始变得不那么听话。他的魔咒往哪里牵引,那些图案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在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后,壁画里的小人还特地停下来对着他做鬼脸;一路延伸的藤蔓图案缠连出不同的字母,在墙壁上组成醒目的句子:“你猜怎么着?无事发生!”
“这得去问子爵!”莉莲叫道,“说到这个,他怎么不叫唤他的吊灯了?你听到他声音了吗,先生?”
始作俑者里德尔摇了摇头,任由莉莲去楼梯口对着画像着急跳脚,“他藏起来了!”她尖叫着。洛蒂匆匆赶过来,不知道她的任务完成了多少,她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味。但她比莉莲有经验不少,她打了几个响指,解除了画像的屏障。子爵的咒骂立刻冲出画像漫进整栋房子里,两个家养小精灵七嘴八舌地向他解释发生的事情。他被她们恳求的姿态取悦到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后,得意洋洋地睨着远处的里德尔喊道:“年轻人,做裙下之臣的下场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得哄着她们,有出息的爷们从来——”
他没有机会再说下去了。家养小精灵站在一片空白的画像前,战战兢兢地望着走廊里的里德尔,后者正举着魔杖,面无表情。洛蒂被他盯得瑟缩了一下。虽然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但她仍然觉得他有点让人害怕。
里德尔一直知道家养小精灵拥有很强劲的魔法,但看到这些仰人鼻息过活的生物轻易就破除了他的魔咒还是让他很不痛快。
“早餐要来杯茶吗,先生?”莉莲打了个激灵问道。洛蒂捏了捏她的衣角。
“谢谢你,加片柠檬的话再好不过了。”
这回轮到莉莲拖着洛蒂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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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雪太太连着“哦”了几声,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赫普兹巴用手里的折扇遮住了下半张脸的表情,目光在开门的年轻人身上来回逡巡。
里德尔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袖子卷到臂肘的位置,皮肤苍白,但露出的小臂看起来紧实有力。他的额头上出了汗,在日光下发着光;脸上因运动而泛起的血色为他增添了神采(没有瓦伦汀子爵的帮助,他用了不少方法才把壁画收拾得服服帖帖)。所有这一切都让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和黑玉般的头发更为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