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顶空苍鹰飞鸣,寥野荒原枯杆杵立。
稀松的苇薄墙壁因屋内动静而震颤,方梁墩木吱嘎作响,从上掉落一只早已死去的蝇虫,无声无息地摔在塌上。
李思林被这徒然掉下的恁黑东西惊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恼怒地挥手一扫,把蝇虫尸体碾碎于掌心,再抛去地面。
他用力甩了下手,嘴角弯起恶意的笑,不以为意道:“夏大人历尽变迁,自是徒唤奈何追悔莫及。不过我与你不同,你不过是一只幽暗的蛆虫,又如何与我相较?”
掌中细碎的乌黑零落,渺小的翅膀飘到地上形成尘污中唯一的一抹灰白。
李思林挑起眉,挑衅地扬声再道:“纵使再不济,我也尚有一脚踩杀之力。”
他恶声言语尤显侮辱,似要把自己的话铸成刀刃,捅入夏长青的耳蜗,带出腥腥血渍。
李思林并非只因怨怒而徒然心血来潮,他一面与夏长青对峙,一面谨慎地把周围人与事即命脉全数思谋了一遍。
夏长青被帝后携至前来的确让他有一时措手不及,也承认为此横生出了些许畏怯与忌惮来。
可一旦稍静下细想半刻,便能明晰得知,纵使位高如帝后,暂且也动不得皇城中的势力。
只要宰相不倒,曹晋不倒,他就仍有翻盘之机。
于是他微微眯起双眸,衡量着利弊与官衙的各项掌权之实,半晌,这颗忐忑不安的心也总算平复了下去。
李思林笑得阴瑟,他调整下坐姿,以手臂半倚着塌上的草枕,好整以暇地上下端量夏长青,像是笑看他还能使出如何招数来。
夏长青平静地对视起李思林充满恶意的瞳目,往前走上一步,踩过地面星星碎碎的蝇虫。
二人双目碰接,势似一触即发。
许久,他终于开口:“李大人有否觉察,皇后为曹晋留下了一条明路?”
李思林眉峰一挑,笑中戏谑更甚。
他还以为夏长青会说何惊天动地的言辞,不料是这般无趣。
他冰冷地哼笑一声,悠悠回道:“夏大人怕是忘了,当朝皇后出身宰相府,赫连皇族当初封他为后亦是看在宰相的权威之上。无论他是否真心与圣上同朝,若了无宰相坐镇,纵他有搅海翻江之能,也必当被废黜后位。”
他的指节敲打着床榻,一下下如同点破这污水中荡荡的波痕。
“何况,帝后宴中方遭暗杀,他们欲大做文章也是为绞逐珀斯国残留余孽,想来,不日珀斯皇族就要被全数处刑了吧。”李思林自觉通晓,进而揣测而出。
“这招虽险,但能在短日内横扫余孽,永结祸患。此子落棋入阵,几步行下,皆非与我等盘旋。”他一面说着,内中亦多加思量,言得一句一字皆听起来有理有据。
“至于你说的明路,”李思林斜睨向夏长青,扬言回答:“帝后允你前来,无非是为震慑曹晋,可他们终归选错了人。你纵使数年叱咤边界,尚且微不足道,而今就算帝后欲对边疆有所行举,你这等闲庸才也着实掀不起什么风浪。”
李思林轻蔑地这般说,俄而将整件事的脉络顺回今时,独自分析道:“皇后以我府中之人作为威胁,正说明他们现今还无从对曹晋下手,故而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向我。”
他的食指骤然触向夏长青,然距离未到又随即收回来,碰到自己。
“他们要的,是你我合作,唯有我的助力才得使曹晋受创。不然纵是帝后,也无过失水鲤鱼,搅在这番局面动弹不得。”
“不过夏大人,帝后与你可真把我小觑成一个蠢人了。”李思林嘴角使力一勾,透露出一道憎恶狞笑。
“你杀曹晋,是大仇得报,而我失曹晋,当万事不保。即便当下,我身家性命落于帝后手中,可若我为此背叛曹晋,助其伏诛,想必将来,也定会被秋后算账。”
他伸出手抹了把下颚已然干涩的苦药,手背摩擦搓出细小的泥,昂起首,定论道:“我与襄国也打过数年交易,自然晓得,这笔账,不值。”
李思林掸落脖项与衣襟上残留的徐徐酸苦味道,现下他终于执起手中艰难的一棋,即要落入盘局。
他自然晓得帝后这一招是攥住他府中数条身价性命,如若不寻帝后所期,他在边疆的府邸便该无人可活了。
然而,求生与利益当前,他总要确保自己先活,才能予身后的亲眷荣华。
现今,何子该舍,也由不得他再有所犹豫。
夏长青静静看他这张虚掩于皮肉下的纠葛挣扎,见其目珠中充斥的血丝显然不似所表现出的这般一副怡然自得之态。
直到面前人抿起唇,似是决心要彻底落棋放手,夏长青才缓缓开口,对他说道:“李大人想得不错,若欲对曹晋不利,于帝后而言你目前确实是最好的人手。”
他脚底碾压虫骸的星碎,继而狠力一甩,在布满尘灰的地面划出一道凶怖而刺耳的痕迹。
半晌,他沉声继续说道:“但并不尽然。你并非帝后唯一之人选。不过你,已经是曹晋唯一的盔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