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静声良久,久到宫外飞鸟回巢,留飞羽落地,毛絮漂游。
终于,帝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同青年一并思考道:“耕农,工匠,医理,火药…”
他疏捋起这些对国家至关重要的建旨,继而剖析说:
“合该为国家权柄的造就在大尚国未得发展,反在驭民与欺压下被一贯限制消耗,官僚百姓争端不断,不管工技之渊博都注定泯灭在世事人情中。”
他慢慢吐出一息,沉声道:“万民因而自损,国家长期以往何来进取一说。想来较于大尚国,襄国确有可取之处。”
廊外珠帘不动,午间的日光投落在空荡的烛台,壁上映出淡墨倒影。
二人肌肤相触,帝王健硕的臂弯仍牢牢箍着纤瘦的皇后,让人披撒的墨丝如泉铺洒在身侧。
“襄国皇室无论如何夺嫡戕害,从上至下不掘损国家利益。单凭这一点,足能诠释国以滋育,取之于民再用之于民。”赫连熵颚骨点在景玉甯的玄顶,阖眸坦言道。
他这话正是景玉甯的所闻所见,青年指尖无意碰到赫连熵的指腹,低声说:“论治国治人,襄国着实见诸良方。”
景玉甯唇边轻沾几丝轻柔的秀发,进而缓道:“臣曾读过襄国国策,在其理念中,皇权并非王族私属,而是国所赋予王之大任,国民亦有权柄。在此制衡之下彼此约束克制,如一座天枰,持稳守衡。”
景玉甯心有感知,真正能支撑襄国在天下屹立不倒的,除却广通天下的贸易,更有家国君臣之间的架构。
这是一种更为稳固的统治之道,使旁支如何延展都更如虎添翼。
青年想了想,用帝王能理解的角度说:“陛下,襄国与大尚国固然制度不同,但君臣与百姓终究相通。襄国王族纷乱,但不扰臣民且不碍商贸,这不是寻常规制可达成。
大尚国有如今忧患,六成皆因朝臣权力过甚所为。权臣位坐天秤一端将悬台高高翘起,使国民利益与性命轻如鸿毛。故常年以往,百姓无权无依,家国纷乱。”
景玉甯边说边离开了赫连熵的胸膛,从榻上缓缓坐起身来。
珠链稍动,他双眸微垂,睹着帝王绝俊的面容。
“陛下,自古国灾不离人祸,重臣手持威权,伤国伤民。天下骤乱,百姓动荡,最后国家衰败,殃及的只有皇族己身。”
他声色幽淡,在寝塌帘帐的艳色中形同一缕素雅青烟,愈握而不及,实在勾人心魄。
赫连熵盯着青年的容颜,眼见人耳鬓前的头发于面侧垂散,他直视景玉甯的双目,眸光从低向上起动,也随之跟着坐了起来。
二人视线由远及近相抵,赫连熵看着他,片刻说:“所言有理,大尚国素来依重官僚之治。如若朝廷权臣贤明公允,自是天下为治。然人各有私心,掌权者同是,这般终究非怀仁天下。”
景玉甯听完点首。
大尚国千百年制度全依仗皇族与朝廷权势,见太后李党即可知掌权者若怀揣私怨私心,苦的便是天下万民。
然而太后只不过是这权柄下的其一党羽而已,此间还有更多朝臣位立权刃。这些人但凡有所私欲,就足矣使整个国家生灵涂炭。
进而,赫连熵幽幽诵道:“古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他吟毕说:“礼记这句重在明君择贤士,助君臣相辅弼。却全然未解如若帝王非英明神武,再则牝鸡司晨,万民又该有何所为。”
赫连熵腿膝上趋,以呈半个弧度来接着包裹住景玉甯的周身。
他俊美的眉宇在叠嶂柔光下深暗沉影,玄色单衣勾勒出健硕而性感的身躯,龙涎香似有似无萦绕在床榻之间,如风旋转。
景玉甯垂手放在腿上,薄软的丝衣纹褶中滑粘几缕黑发。
青年颚尖点颈,回道:“礼记重在约束帝王,修养君子。但其实,这世上何来诸多的君子,左不过百姓随波逐流,小人趋利附势罢了。“
青年看向帝王,“君子如有一两,也被境地所束,或孤或怨,或一股清流不语是非,郁郁而终。”
赫连熵闻之不禁挑眉问他:“世间既如此,君子又何以坚守正直之道?”
景玉甯阖眸一眨,随之淡然回答:“恶善相平,邪不压正。有人以恶夺利,自有人以正树威。”
他唇瓣相抵而后开合,句句清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臣一直相信,是非流转,大道归一。能得胜予最后的,总归一个‘义’字。”
赫连熵听完,揽过青年的肩膀,朗声道:“说得极赞!”
男人在景玉甯额首上落下重重一吻,半晌倾心说:“主君理国恰如工匠搭建楼阁,瓦砖石沙缺一不可。朝堂需岳康一类肱骨贤臣堆砌,也必留存萧越一等浊流。他们正似黏稠于砖瓦缝隙中的泥水,使楼阁严瓷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