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看了岳黎半晌,最终还是在思绪交加之下打开了木箱。
在掀起盖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精致的折扇,上板以镂空的图样雕刻着花鸟,扇尾处连着一组儿流苏,那穗儿上还拴着一个小巧的景泰蓝铃铛,随着开盒的动静轻轻地晃动了几下。
景玉甯心下一动,谨慎地从里面拿出折扇,捏在指间翻看起两面光泽的扇骨。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与流苏优雅地浮动在悬空中。
他两指一捻,徐徐将扇子展开——只见扇面上画着两只唯妙唯俏的鸑鷟,它们分别站在左右两根一高一矮的树枝上,正彼此翘首相望。
极上乘的木材在自然形成的纹理中莹润光鲜,画面上的树枝连通着扇骨,犹如木枝长进了画中,盛开出一朵朵锦簇的牡丹。
沉风铭在这幅画里藏了心思,他将景玉甯所思所想以这样的形式呈现在一展折扇中,无意间用扇与风诉说出这段凄婉的情。
景玉甯把扇子握紧了些,他的目光在触进这幅画面时就如身临其境,置身于鸑鷟中怎样也飞不到对面的枝叶里去。
画中的左上一侧有两行提字,从文字到字体都是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诗:抒夜微凉,芳树应献牡花下。望百花缭乱,愿与尔同守千秋。
最后这一句……他深吸一口气,手指从悄然捏紧折扇的下板到慢慢把它展开放到桌面上。景玉甯缓缓闭上眼,睫毛轻颤,透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苦涩。
那时,他在景府的凉亭中满怀欣喜与憧憬地提笔写下这一对诗。
一句同守千秋,是他曾经最期盼的将来,可如今也成了他此生再也不可得的美梦。
折扇被放到桌上时拉出了一条暗黑的长影,覆到他一侧的茶杯之中。黑枯的影如一条显眼的疤,让这完好的盏在一瞬仿佛断裂,在上面蔓延生长。
茶桌不大,左右统共不过两尺,这让岳黎也看见了折扇上的画与字,他面色隐露不佳,手指在桌面敲了几下,而后抬起头张开口,打算劝景玉甯再行三思,可当他看到人神情下的哀伤与落寞时,却又不忍再直言去伤他了。
他与景玉甯自幼同窗,对他的了解已是莫如知己。他犹豫了少顷,最后还是闭上唇,什么也没说。
最终,景玉甯收下了这把折扇,连盒带扇一起裹在自己的衣袖中。
岳黎看着他的动作心下了然,随之腾生起一阵不安感来。
他看得出沉风铭对景玉甯的爱意,也看得懂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惺惺相惜。
但他却也同样看得清赫连熵是有多么在乎他面前的这个人。大尚国的皇上已是把他所能给的一切都赐予了他的皇后,亲手赋他同朝之权、共治江山。
每当私下里会面之时,赫连熵总会时不时谈及到景玉甯,欲从他口中多听一些妻子的往年趣事,那眉眼中藏不住的爱意任谁人都能看出帝王是何等用情至深。
若是有一日帝王知晓到他心心念念的妻子心里始终有着别人……
岳黎吞咽一口,不敢再往深想下去。
只是景玉甯哪会知道他的这些思虑,他对岳黎露出清浅一笑,没再继续围绕沉风铭这话题多说什么,只转言向他问到了另一个人:“想来如今科考将至,王彻在岳斋私塾也呆了些时日,黎兄觉得他学业如何了?”
提到王彻,岳黎终于缓下神来,收起愁绪露出了认可的神色,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答道:“王彻理学甚通,才术奇佳。每日寅时睡卯时起,苦读起诗书来倒有我当年的样子。”
他笑着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而后道:“放心吧,以他如今的才学,即便当不成状元,也准名列前茅。”
景玉甯听他这样说,也勾唇笑了起来,只是片刻后他又轻轻摇了摇首,浅色的瞳眸不带丝毫温度,只抬眼望向岳黎,声音平静地道:“我已打通了关系,让王彻今年无论何种成绩都必落榜,还望黎兄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