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岳黎在赫连熵指定的药铺中见到了景玉甯。
景玉甯今日一身暗棕常服,深色的布料把他的皮肤衬地更为白皙。头发被高高扎起束在帽中,看起来明艳利落。
岳黎则一身浅碧布衣,上梳盘头,一根木簪插在其中,看起来比之前更显了些沉稳。
他行完跪拜礼就被景玉甯扶起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二人自上次在岳斋私塾相会后就再没见过,一隔也有几月,再度见面发觉彼此形貌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景玉甯倒是比上次气色要好了许多,面颊上也有了些肉。相反,岳黎面色却是较为蜡黄,一看便知是几日没得好睡。
景玉甯亲自为岳黎盏了一壶他特意从宫中带出来的茶,他是按对方素日里喜爱的口味挑的。岳黎接过茶盏,道了一声“谢皇后”,然后沿口吹了几下就痛饮而尽了整杯。
景玉甯看着他,手里拿起自己的盏摇了摇。他自是看得懂岳黎现今心里的苦,于是也给自己倒上一杯放置身前,过到片刻,开口道:“岳夫子近来可好?“
岳黎放下盏看向他,眼神有一瞬的讶然,景玉甯笑了一下,又说:“不习惯吧,我还是叫回你黎兄好了。”
岳黎听得出他言下之意,只得笑着解释道:“如今你是大尚国的皇后,与我有君臣之别,理应尊你一声皇后,不算生疏。”说着又拱起手行下一礼。
二人相视片晌,而后皆淡然一笑,景玉甯不置可否地拿起壶又给他续上一盏,想了会儿微叹声:“我姓景名玉甯,无字,这下倒是连个可唤之称都无了。”
岳黎把手放回腿上,正坐地劝慰他:“大尚国不兴取字,你瞧我不是也没有吗。”他轻拍了下腿,“说起这取字的习俗,好似是从襄国那传来的吧。”
景玉甯颔首,这才开启了话头:“是这样,取字一说曾在大尚国也盛行了几十年载,后来因先帝与襄国长年征战,到我们这代,长辈们就无人敢取了。”
说到这,他眼神移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打量着他问道:“黎兄可知襄国太子的字吗?”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岳黎整个人一顿,听景玉甯主动提到沉风铭,他心下有些微妙。但后一想到二人已是书信往来多年,也算是心悦相许两厢有情。只得无奈地摇首,回他:“我与襄国太子不过利益之交,够不上知对方表字的关系。”
景玉甯闻言淡下明眸,轻轻地“哦”了一声,道上一句“真是可惜了”就不再说话。
柔和的暖光透过药铺中半开的窗户,照到他的面容上。他实在是长得太好,哪怕是与其一同长大的岳黎都不由得被这绝美的容颜惊鸿一瞬。
景玉甯与他对视须臾,随后垂下眼帘看向桌上摆放的茶水。他直挺的鼻梁倒映出一半阴影,将另一面背光的面容覆进暗中。
岳黎与他相识十数余年,自是看得出他表面下藏着的失落,于是暗叹一口气,从衣袖里拿出了一个长形盒子摆到桌前,道:“这是襄国太子托我送予你的东西,”他把木盒向前推到景玉甯跟前,又道:“我知这不合规制,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收与不收,随你。”
他这话已经算明着点了景玉甯,因此让对面刚要摸上盒子的人停了一下,而后蹙起眉望过来,容色微沉。
景玉甯听得出岳黎是婉言告知他,自己已然知晓沉风铭正是与他多年交往的信友之事,他当下心中一滞,自己从未说过的事,岳黎又是如何知晓?
街道传来的嘈杂声在此时恍若从耳边消失,这个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却让景玉甯现下存起了片刻迟疑。
桌上的木盒玲珑精巧,外形色泽鲜润,刚摆到桌上没一会儿就散发出清淡的木香。他的指尖感触到外皮一层柔和的质地,形如那人的品味与用心,让景玉甯不禁心中怦然。
他本就对沉风铭有着无胜好感,从那日看他在政华殿中的一言一行到颦笑之间都让他止不住心神絮动。
只是抛去感情,对于沉风铭这个人,景玉甯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其实交往甚少。
直到至今,他对沉风铭的所感所知不过来自于这几年书信中萌生的情愫……至于他真实的身份与立场,这些曾经的幻想逐渐自未知的彩影中走出来,让他既期待又惧怕落空。
他信得过岳黎的为人,也更愿倾向沉风铭的品性。只是他也清楚自己早已不再是景家的幺子,而是一国的皇后,他身上肩负着国家的重担,亦有皇族的清誉,故此总要谨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