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雲看着宋怀玉认真的神色,调笑的心思也歇了下去,里面桑衣的泣声恰好遮住了他们的对话。
他掂量着措辞,付雲在这位令外敌闻风丧胆的镇北侯身上,头一次看见了何为情深不寿。
宋怀玉没等付雲回答,松开手率先走了出去,梁颂正安慰着哭成包子脸的桑衣,听到脚步声后抬眼看去,发现那道身影停在了三步之外。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以这个角度去看宋怀玉,镇北侯果真当得起世人的夸赞。
比如那句长身玉立,如神亲临。
宋怀玉站在原地,看着梁颂望过来的目光,突然束手无策起来,付雲跟在他身后,瞧见后哼笑一声,“殿下醒了,可还觉得头痛?”
梁颂看见付雲便明白了,撑着床边坐起来对着付雲道谢:“多谢,日后有需要可来找我。”
付雲摆摆手,指了指身后当木桩子的镇北侯,“嗐,殿下不必客气,我是被侯爷拎过来的,殿下要谢就谢他吧。”
宋怀玉一听这话目光闪烁几下,忍住了将付雲踹出去的冲动。
但在他看到梁颂目光里的笑意后,僵硬的后背陡然松懈下来,堂堂镇北侯头一回不知如何回应,半晌吐出一句“不必言谢”。
梁颂闻言笑意更甚,她扭头闷咳几声,而后对着宋怀玉揶揄道谢:“侯爷如此待我,我必重礼还之。”
二人对视,目光碰撞出无言的意味,也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冲散了室内的病气,平添了几丝轻松的氛围。
*
梁颂醒来之后,公主府的人都松了口气,继续整理府内物件,将杂乱的院落都仔细清扫着,管家将桑衣叫了出去,给梁颂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
毕竟里面的那位侯爷,可是他们未来的驸马爷。
管家乐呵呵的差遣着仆从布置府中摆设,桑衣跟着那些嬷嬷们整理着后宫娘娘们送来的衣物首饰。
梁颂的房门刚掩上不久,没过一会儿付雲打开房门将守在外面的傅桑叫了进去。
此时屋内四个人,梁颂半倚在床柱上,宋怀玉靠在屏风边,付雲没骨头似的坐在了旁边的软榻上,傅桑则是站在了三个人的中间。
他半晌摸不着头脑,四个人对峙了半柱香的时间,最后还是傅桑忍不住开口,“殿下,这是……怎么了?”
梁颂出宫之前只知昭武帝下令分了一队亲卫给她,许是埋藏在灰烬之下的父爱复燃,对她长达十年的弃之敝履有所愧疚。
她曾在宫里听到过这位傅中郎将的大名,皇后背后的杨氏曾想拉拢傅桑,皇后为此吩咐过那些太监,若傅桑当值便让他去芳澜苑见她。
锦卫司直属皇帝,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若查出朝臣有任何贪赃枉法的证据,可直接将人下狱审问,不必向皇帝请奏。
傅桑在锦卫司待了三年,纵使他以前是宋怀玉的属下,梁颂也不会全然信他。
“傅统领,父皇派你来可有说些什么?”
傅桑听见这话之后当即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被请进来,咚的一声,傅桑直直跪在梁颂身前,神情自然,“陛下说,十年来他将殿下弃之不顾,也曾日夜难安。”
可笑。
这是梁颂下意识的反应。
傅桑跪的笔直,昭武帝将他委任公主府侍卫统领前曾召见过他,那日在浮生殿陛下久坐不言,直到宫门即将下钥才提笔写下委任书。
“朕的长女,曾是朕最喜爱的孩子,可惜……”
那是傅桑第一次见陛下脸上出现了不忍的表情,他当时很困惑,直到今日殿下旧疾复发。
傅桑明白了陛下为何会露出不忍的神情,也明白了为何他会被委任统领一职。
“陛下还说,愧对殿下,不求殿下原谅,只盼有朝一日像寻常人家一样,能一起坐下来温一壶茶。”
傅桑说完后,室内久久没有任何动静,宋怀玉靠在屏风上,垂眸看着傅桑的背影,军中一别三载后,所有人似乎都变了。
梁颂听完心中郁气更甚,她拨弄着床帏垂下的穗子,乌发垂在脸侧,挡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盯着眼前晃动的穗子,心想不愧是坐拥江山的陛下,一副慈父姿态做的如此真实,若她是旁人,怕是也会信了。
“罢了,你先起来吧。”梁颂摆了摆手,似是累极不再追究,“府中之后的事务你与福叔一同处理,新岁之前公主府不接任何拜帖,下去吧。”
卧房里的其他两个人好像原地睡着了,傅桑起身路过宋怀玉时停顿一瞬,低声唤了句“将军”,便离开卧房掩上了门。
门刚掩上,梁颂面色一白呕出了一口黑血,她紧紧攥着床帏的那条穗子,撑在床榻边缘看向奔过来的宋怀玉,轻声道:“宋怀玉,若我跟你回北疆,我的腿能治好吗?”
付雲又拿出了银针扎在了梁颂身上,顾不上礼节翻手将她手腕把在手上,他从医这么多年,没见过梁颂这样的病人。
明知道自己病弱不能动气,却还是冲着那股气的根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