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阿斯特丽德的梦里学到这类禁忌词汇的。
在那个世界,人们把爱欲视作注定要绽放的花,从不吝啬用丰富的词汇去表达,去赞美,她认真地听着,学着,记了下来。
Arúnsec
隐秘的疾病。
深藏的挚爱。
这个词有两种意思。分开论有趣,合起来看更有趣。
拿来逗弄阿斯特丽德尤其有趣。
阿斯特丽德却不再中计,望向她的眼神,灼灼如火炬,不容丝毫晦暗。
“我不想猜。你告诉我。”
陷在这样的目光里,身体又被她急速升高的体温包裹,奥罗拉更为晕眩,还伴随着被电击般的痉挛——很快,就变成了口干舌燥,严重耳鸣,精神恍惚,头部刺痛,心脏绞痛的失控状态。
即便那时听不到阿斯特丽德说话的声音,也能从她的眼神中判断出她有多惊慌。
幸好那状态只持续了十几秒。
当痛感不那么明显时,奥罗拉的神智重新恢复清明。
奇怪的是,她看到的却不是本应在她眼前的这个……头发被她弄乱,脖子上还有她抓痕的阿斯特丽德,而是独自躺在棺材里,幽怨地祸害着陪葬香包的阿斯特丽德。
迷迭香,肉豆蔻,没药……香包里装着混合各式防腐香料提取物的圆球,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一如阿斯特丽德的眼神,复杂闪烁。
她胡乱拆开系带,把那些圆球倒出,一颗,一颗,又一颗,它们闷闷地落地,伴随着她的喃喃自语:
“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
“她不爱我。”
数到最后一颗时,话音随着闷响落地后,她沉默了许久,恶狠狠地盯着最后那颗圆球,好似要把盯穿。
忽而,她烦躁地又抓起一袋香包,拆开来,再次重复刚才的举动。
“刚才姿势不对,不算。再来一次!”
大概是动作太大,撞到了放在一旁的水晶球,水晶球空间中被震荡的双尾人鱼抗议道:“多大的人了,你就不能稳重点?这么简单的事也值得你烦恼?直接问不就行了?”
“美人嘛,总是骄傲点的,你要更主动才有机会!”
“实在不行,你放我出去,我来帮你!”
阿斯特丽德冷哼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
“……好不容易才把你收进来,我更不会轻易放你走。再说这时候把你放了,我岂不是上赶着暴露行踪?”
小人鱼不依不饶。
“那你倒是给我找点事做啊!是你说跟着你有好玩的,我才离开标本室的……可是你也和那些人一样,天天只会让我唱歌。骗子!”
阿斯特丽德不服气。
“那怎么一样,那些人让你迷惑别人,我让你唱的是治愈之歌……而且至少我给你吃的是正常东西吧!真不知感恩!”
提到吃的,小人鱼语气缓和了些,但还是困惑且郁闷。
“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不愿给我弄个身体,放我出去?我明明可以做更多事……”
“你存了那么多精神魔法的书,自己也用不上,又不让我学,不是浪费了吗?”
“之前你总说不方便,可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啊!你难得有空静下来,无人打扰,要是能召唤一两个圣徒的残魂为你所用,不就……”
阿斯特丽德打断她,语气不悦。
“说过很多次,这事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高阶精神魔法不仅依赖资质,还依赖体力,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小人鱼也不跟她客气。
“但没资质的人,消耗再多体力也入不了门。你最明白不过,不是吗?……你不过是怕我脱离你的掌控,才不愿意让我更强,对待她,也是一样。”
“算了,其实我明白,被利用就是我的宿命——谁叫我拥有稀有天赋,却不够强大呢?我不怪你,但你也别自欺欺人,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了!”
小人鱼失望地隐没起来,不再跟阿斯特丽德对话。
……
奥罗拉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片段,眼前又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场景。
这一次的画面模糊,虚晃,只隐约能辨认出,那是在日神殿。
在四周飘浮的,金色的“日神之眼”直播镜头之下,在跪倒于日神像前的一排圣女之中,多米尼克手持滴血的刺鞭,转过身来,脸色阴沉,浓墨般的眼眸更是深不见底——比他背上的黑色伤口还要幽深。
他大步向前,伤处黑色的血不断滴落在白色大理石地面,却浑然不觉似的,大步向前,对着眼前的空气,挥舞起手中的刺鞭——
那浸透暗红色圣血的刺鞭,霎时化为一串长长的带刺锁链,无穷无尽地延伸开来,鬼魅毒蛇般闪转、缠绕、勒紧!
然后,他对着那被血染红,被迫现形的,锁链中的红发身影,露出了轻蔑的,胜利的微笑。
他的杀意,有如实质,隔着层层时空屏障,刺得奥罗拉肤痛骨寒。
她无力地跪在地上,长发散乱,浑身颤抖,涔涔冷汗模糊了视野。
一片血光之中,她伸出被浸得苍白起皱的手,挣扎着向前挪动,终究还是被滚到怀中的头颅,击垮了最后的力气。
“——不!”
……
“奥罗拉?奥罗拉?你怎么了?!”
“——没事的,有我在。”
奥罗拉挣扎着,抓挠着,直到温暖的鲜血顺着被她抓破的皮肤,滴到她冰冷的手心,直到熟悉的低柔呼唤,一声声划破黑暗,驱散她眼前的噩梦屏障,才将她从恐怖的迷狂中唤醒。
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悟出了自己真正的天赋——真正深不可测,为人忌惮的可怕天赋。
一般的精神系灵力者,就算再强大,也总有相对固定的能力锚点。
譬如读心,譬如预言,譬如探知记忆。
她一度弄不清自己是哪一种,谁让她一会儿看到奥尔佳的记忆,一会儿看到萨曼莎对未来的设想,一会儿又看到奥萨娜“可能的未来”?她的精神力好像是无法分类的……她曾以为,这是因为她刚觉醒,还不稳定。
可她现在明白了。
她的精神力或许根本不受任何锚点的限制,而是……只要达成某些条件,便能探知对方的一切。
条件之一,大概是“接触”。
回想一下,她每次看到别人的信息,都是在接触了那人之后。
她甚至没做其它事,只是碰到了她们……就忽然看到了那些画面。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这样的能力被彻底开发之后,无论是别人过去的记忆,现在的想法,还是可能的未来,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现在她还不能控制每次所知之事的方向,不过是不得其法而已……
这么强大的倚仗,她当然要死死抓住!
至少能用它预知风险,守住身边的人!
“阿斯特丽德——”
奥罗拉心疼地轻抚着她手臂上被她抓住的血痕,一一将它们治愈。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阿斯特丽德说她的发现……心乱如麻,只好先沉默。
阿斯特丽德再次抓住她的手。
“……我后悔了,你实在太不让人放心了。果然还是应该把你关在水晶球里。”
奥罗拉的话一下子找到了落点。
她语气坚定:
“不,我要走了。我该走了。”
“我还要你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同意,你都不许离开这,到别的地方去。”
阿斯特丽德似乎有所预料,对奥罗拉这突兀的话并不感到惊讶,还微笑以对。
只是,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
“——你又看见了些什么,对不对?”
——看见我没看到的,看见我看不到的。
奥罗拉捧着她的脸,深深地望着她,笑得温柔又狡黠。
“我看见了我们的未来。只要你相信我——我们就能跨越一切,走到最后。”
“所以,相信我好吗?”
阿斯特丽德不语,忽而发狠地袭过去,缠住那张过分能说会道的唇舌,腥甜的鲜血之味随之弥散开来,和眼泪的咸味混合。
随即,她替奥罗拉拭去不知因何而落的泪水,低声说道:
“——谅你也不敢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