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亲戚一场，我宽宏大量地让他抽签选择了自己的死法。”

“……但那没什么好说的。大好的日子，我们就不要提他了吧？”

她的手抚上奥罗拉的手，看似温柔，却带着一股蛮力，将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拽下去，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棕发的埃莉诺从迷雾中走来，欢快地帮腔道：

“就是啊，来说点开心的……你看，这是我准备的结婚礼物！这可是梅德哈特大师出道一百周年的超级限量版帽子！全世界只有几顶！我当时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到，阿斯特丽德怎么求我都不给，实在被她缠得不行了，我才说等她结婚了就送……本来以为她这辈子都没机会拿到了，毕竟她脾气古怪又不会说话……”

黑发的苏拉妮走过来，在奥罗拉耳边小声地说道：

“不好意思啊，埃莉诺一激动就爱胡言乱语，你别介意。她人虽然傻了点，但心是好的，礼物是好的。”

“不过我送你的珠绣画肯定更好，又精美又耐看——我保证全岛没有人有我这么好的手艺——除了我妈。不过我的手艺肯定还会超过她的，到那时，我再送你一副更好的。”

“阿斯特丽德和埃莉诺喜欢的那位帽匠啊，风格有一些…浮夸……你要是不喜欢也很正常，悄悄跟我抱怨就行了，可别说出来啊，伤感情。我之前因为这个事可是跟她们大吵了一架……唉，不提了，两个幼稚鬼。”

这些本该是十分温馨的画面。

——如果那雾气中若隐若现的面孔，没有透出死气浓浓的青紫色。

西亚拉婆婆也走了过来，和蔼地问道：

“怎么样，你们商量好了吗？先钓礼物还是先跳舞？那钓竿可是我特制的，无论是钓什么都特别准——”

格蕾斯首领走过来，微笑着建议道：

“还是先跳舞吧，别让客人们久等了。新人可是要领舞的。”

她指着台下的礼物池，在那里，所有的礼物上都绑着扎成四叶草模样，代表幸运的缎带。礼物池里，有一条闪着金光的钓竿，有一条闪着银光的飞鱼，分外引人注目。

“但是你等会儿一定要先钓我的礼物——在那条银色飞鱼里。”

“我先不告诉你是什么，但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们充满期待地对她这么说……但是本该有着和善面孔的脸上，已是一片空白，尤其是眼眶的位置，与沉沉夜色融为一体。

……变成了森然白骨。

但阿斯特丽德依然视若无睹，欢快地拉着奥罗拉的手，跑下礼台，跑到人群之中，跑到高耸飘香的，挂着闪闪小灯的鲜花柱旁。

她用殷切热烈，带着点哀求的语气对她说道：

“奥罗拉，我们来跳开场舞吧！快点，大家都在等着呢！”

然后，她不由分说地带着她，再次起舞。

舞裙上的点点碎钻，在忽闪的灯光中投下星图的倒影。

她轻柔地拥着她，闭上眼，踏着那倒影，缓慢而陶醉地舞着。

奥罗拉发觉自己在逐渐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逐渐变得像个人偶一样僵硬，只能乖乖地被她牵着走，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阿斯特丽德闭上眼，不去看周围皆已经变成白骨的人们，兀自拥着奥罗拉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好似要将不断坠下星星的天空，也一起转晕，迷陷。

在一阵阵眩晕之中，奥罗拉听到她的声音在耳边低语，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比飘忽，像握不住的灯火和星影。

“你看，这就是踏星舞。像这样，穿着流星裙，踏着地上的星影起舞，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传说，当地上的旅人迷失时，只要虔心祷告，星辰之主就会降下星光，为人指路……”

“传说，在婚礼上一起跳踏星舞，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两人都不会迷失，都不会找不到对方……”

“你看，大家都在跳舞，大家都在为我们庆祝……奥罗拉，你不开心吗？”

奥罗拉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而是不能。

她一直拼命地想说话，但她悲哀地发现——她只能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了。

四周的白骨们也在跟着起舞，静默地狂舞着，在天幕塌陷的巨响中狂舞，在星火燃烧的焦烟中起舞。

阿斯特丽德终于停了下来，睁开了她明亮的绿眼，在一众白骨和漫天火光中央温柔地捧着奥罗拉的脸，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是开心傻了？”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累了。”

她把额头贴在奥罗拉的额头上，再次闭上眼，带着些许疲惫，些许撒娇：“我也累了。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听一听人鱼的歌声……”

话音未落，奥罗拉的耳边已经响起甜美缥缈的歌声。

而天幕幸存的星海，汇成了一只人鱼的模样，朝她游来，朝她露出微笑，张开双手。

在她的歌声中，一只只绮丽的蝴蝶纷纷飞来，围着花柱，围着她们，将奇异的幻彩和忘忧的花粉，洒在她们身上。

“切莫留恋人鱼之歌，它会将你困在过去。”

“她为你唱出的黄金岁月，是吞噬你未来的牢笼——”

往日铭记的格言警句冲上心头，震醒了恍惚中的奥罗拉。

她忽然恢复了一些力气，用全力把阿斯特丽德推开，疯狂地撕扯着翩飞的蝴蝶，撕碎它们美丽脆弱的翅膀，推倒它们所依附的花柱。

在那花柱轰然倒塌的瞬间，人鱼的幻影消失不见，化为一声惨叫，和无数颗坠落成火雨的流星。

鲜花，白骨，蝴蝶——一切都在化为火海的世界中被彻底染红，模糊，挣扎，然后——化为灰烬。

阿斯特丽德那双碧绿的眼，也被毁灭一切的火光染成赤红。

那质问的，伤痛的眼神，比过分真实的火焰，还要灼人。

“奥罗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奥罗拉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无情的话，给了梦中的阿斯特丽德最后一击：

“阿斯特丽德，你要是还不愿意醒来，我还可以更残忍！”

“我会永远忘记你……我会有一千个，一万个情人，还会带着那些人在你的岛上天天寻欢作乐！！！”

轰——！！！

早就四分五裂，摇摇欲坠的夜幕彻底崩塌，被耀眼的白光替代。

这白光虽然明亮，但有些刺眼，奥罗拉不由得闭上了眼。

等她再次睁开眼，落在身上的白光，已被祈祷室内的琉璃彩窗折射成朦胧柔和的色彩。

她这是……终于成功了？！

但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就感到手臂上狠狠一疼，再一看，疼痛处已经多出了一个冒血的清晰牙印。

而罪魁祸首——阿斯特丽德变的那只火红狐狸，正死死地扒拉着她的手臂，眼神又凶又委屈，同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莫名的低鸣。

奥罗拉又气又心疼又茫然，跟狐狸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许久，她才严肃地问了狐狸一句：

“你能不能变回来说话？”

狐狸沉下脸没有说话。

赫缪特的声音倒是在她耳边传来。

“她精神上一时间受到了太多刺激，魔法出现了一点偏差……暂时变不回来了，也没法说话。”

“不过别担心，这只是个小问题。”

……奥罗拉好不容易清醒点的脑子立刻又晕眩了起来。

她可不觉得这是小问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