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祭的第二天,也就是秋分当天,是整个祭祀仪式的重头戏,被称为“丰饶祭”。
这一天的仪式不在圣殿,而在圣城的中心广场举行。
十二级阶梯观礼台下预留的观礼木凳并不少,可容纳七千人,在摄录式机械鸟们的俯拍下,是一个巨大的同心圆。
但在秋分祭这样盛大的祭典,观礼的位置还是早早地被热情的信众们占据了,没抢到位置的人只能在外围长吁短叹。
观礼台上,黑色幕布缓缓掀开,金袍的圣祭司头戴闪耀太阳冠,身配紫晶葡萄坠,在一众捧着香料或拿着乐器的白袍圣女跟随下,在两位捧着花篮、果篮的银袍副祭司前方半步,款款而来。
在竖琴和鼓声之中,圣祭司奥莉薇娅照例庄严唱诵了日神赞歌之后,她微微仰头,迎着日光,唤出一只大大的山羊角,然后虔诚地开始礼赞和召唤这次秋分祭的主角,农业之神。
【歌颂大地之母,谷物之神,农业的庇护者,秋日的赐福者。
瑟瑞伊斯,光辉的神族和凡人的哺育者,
你用死亡换来新生,奉献神圣血肉,诞衍希望之种。
你用牺牲换来繁荣,在苦痛里孕育千姿百态的果实。
你的威严无可名状,你的胸怀深沉富丽。
不朽宇宙的根基,万般颜色的尊神啊!
穿越黑暗的迷宫,突破冷硬的屏障,
乘着不败的航船,渡过狰狞的魔岛,
请回到我们身边,带来收获的喜悦,
请在你的烂漫季节,赐我们以丰饶。】
这次,更多的乐器加入了演奏,有深沉的铜铃、悠远的长笛、活泼的短笛、还有曼陀铃、鲁特琴、手风琴……构成变化多姿的宏大乐章。
奥莉薇娅的歌声,也随着颂歌的主题,不断变化,时而柔和,时而铿锵,时而如泣如诉,时而如战如斗,最终又归于深沉的宁静和喜悦,感恩和期待。
唱完一遍后,她将羊角举过头顶,提高了声音,更缓慢地将上述颂歌,又清唱了一遍。
第二遍唱诵时,她唱一句,她身侧的副祭司和身后的圣女们也跟着唱一句。
在寂静之中,这合唱的歌声更显清透纯粹,不染尘埃。
水滴状的传音晶石,将这歌声立体地传入在场每个信众耳中,激起许多热泪,许多深笑,许多默叹。
在歌声之中,副祭司们手上篮子的黑布,无风自起,篮中新鲜饱满的秋季时令花果,纷纷飞到圣祭司手捧的黑色大羊角之中,如缤纷星辰点亮夜空,流光彩晶缀满岩洞,无尽食粮充盈仓库,让观者之心,也变得安稳、充实、欣悦。
丰饶之角是农业之神最重要的象征,召唤农神,填充丰饶之角的仪式完成后,就是感恩农神的环节。
观礼台的灯光变得幽暗,模拟农神献祭自我,死而复生时经历过的漫漫长夜。
黑色幕布重新落下,在幕布之后,庄严的歌声和宏大的伴奏再次响起,这次是关于感恩和回礼的歌,主教们和一众圣子也一并加入了合唱。
【瑟瑞伊斯,光辉的神族和凡人的哺育者!
不朽宇宙的根基,万般颜色的尊神啊!
穿越黑暗的迷宫,突破冷硬的屏障,
乘着不败的航船,渡过狰狞的魔岛,
感谢您回到我们身边,带来收获的喜悦,
感谢您以血肉的牺牲,带来全新的希望。
秋日的谷物是您的神圣馈赠,我们要为您敬献最先结穗的秋日新谷。
秋日的花果是您的慈悲恩赐,我们要为您敬献最先成熟的秋日花果。
我们将为您献上希望之种、为您献上丰饶之角,为您献上生命之酒,以告慰您伟大的旅途。
古老的尊者,不死的谷物之神,我们永远的母亲啊!我们对您的信仰——
虔诚如初,往后亦是,怀您敬您,千古如新。
无论是清晨、正午、黄昏,还是深夜,
无论是孩童、少年、中年,还是迟暮,
我们都将今日之誓言烙印于骨血——
蒙您之福,继您之志,永葆圣心,千古如斯。
以我之血,以我之肉,为获丰饶,奉献身心。】
随着这歌声,带着慈祥的微笑面具,形象生动细腻的农神人偶,乘着以她神血和圣土铸就的弯舟,穿着代表牺牲与复活的暗红色袍子,从闭合的黑色幕布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之中。
紧接着,金色的圣祭司也从黑色幕布后走出,将装满花果的丰饶之角,抬手献给代表农神的人偶,放在她宽厚的手掌中。
银色的副祭司紧随其后,一个将水晶杯中馥郁的葡萄酒肃然地洒在农神的航船上,一个将今年长势可喜的新谷恭敬地放在她的赤足之下。
捧香的圣女们鱼贯而出,在农神的航船上点燃白檀、雪松、冷杉、乳香、没药、琥珀香、安息香等各式木香。
在沉郁悠远的木香之中,灯光又缓缓变亮,变暖,变成丰收的橘红。
农神的微笑被映衬得更加慈祥。
观礼席上,不知谁率先高喊了一句“赞美神明!赞美圣殿!”,这样的喊声逐渐由小及大,终成群情激昂。许多一直忍着不破坏肃穆气氛的信众们也被感染,纷纷站了起来,跟着一起挥舞手臂,或是手中的神主牌,朝着农神的雕像,朝着祭司和圣女们呐喊,喊出自己的崇拜,喊出自己的愿望,喊出一年的喜悦和来年的期待。
喊到激动之时,甚至有人摇头晃脑,磕到了身旁的柱子,有人用力过猛,扯断了手中的念珠。
趁着这股狂热的势头,牧师们抱着大大的筹款箱,去台下收酬神的钱币。
能在这种大场合露面的牧师,都是经验丰富的,能够根据信众的衣着,神态等推断出谁能捐更多,不会绕弯路,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
祭司和圣女们要负责站着微笑,摆手示意,保持一些神秘和疏离,主教和圣子们则负责挑一些有头有脸衣着华贵的大金主,或者能体现圣殿亲民形象的朴实农民、工人,进行重点感谢。
收完第一轮酬神款之后,大主教多米尼克又朗声念诵了今年对圣殿出钱出力最多的贵人名单,成功收获了在场的各大家族代表自发进行的第二轮捐款。
在终于能站定发呆时,奥罗拉短暂地把自己抽离出来。
吹笛、合唱、焚香,每一个流程都要挺直脊背,目不斜视,仪态端方,要充满感情,又不能过于煽情。
因为排练了无数次,奥罗拉已经十分熟悉这个流程。
她不会像奥尔佳那么冷漠以待,只当任务,也不会像奥萨娜那么全情投入,全心付出,而是夹在中间:沉醉了,但又没完全沉醉,感动着,但同时也有些难为情。
——总觉得,很多时候,她们确实就像剧院的演员,拿着报酬,当众演戏。
虽然圣徒的地位比演员高出不少,圣女的光环更不是女演员能够比拟的,但在很多时刻,她恍惚之间,真的觉得自己就站在剧院的舞台上。
就像现在,她保持着训练有素的微笑,扮演一个亲切又不失优雅的演员。
——不,这时候比起演员,她更像一个被迫沉默,扮演神秘的人偶。
她十分清楚,她现在代表着圣徒远离尘嚣,清高疏离的一面。
可她内心却被世俗之情占据着。
——在人潮之中,只想锁定一个人的身影。
奥罗拉一边用余光追寻着坐在前排的“卡莉塔斯”,目光却不慎对上了她更前一排的拉尔夫皇子,觉得十分晦气,完美笑容出现一丝裂缝。但拉尔夫皇子完全没察觉,以为自己得到了回应,还对她笑得更灿烂了。
奥罗拉为免他误会,只好把目光别开,看向别处。
可是在她把目光别开后,总感到有两道火辣辣的视线烙在自己身上……
奥罗拉好不容易熬到礼台表演的部分散场。接下来,抬神像绕城内主干道巡游的活儿,终于不用她直接露面了。
虽然她还是得扮演吉祥物,但毕竟是躺在马车里,被帘子挡住脸的吉祥物,只要在上马车前微笑给人看就可以了,上车之后她就发挥了自己的优良传统——倒头就睡。
但她这一觉睡得不太踏实,大概是最近总念着怨灵的事,刚才的仪式又让她想起了夜魔残害农神的传说,恍惚之中,她又看到了许多奇怪画面。
有凋敝的麦田,饿死的人群,有得意的大笑,牢固的铁网,有奔逃的狼群,愤怒的嘶吼,有被乱箭射中,化为乌鸦飞走的女人,有隐秘的山洞,和星辰化作的冠冕……
有不同声音错杂的争吵。
“你居然会为了这些不值一提的东西自投罗网,真是愚蠢。”
“它们是我的同伴,不是不值一提的东西。还有,你竟敢这么挑衅我,这才是愚蠢。”
……
“话说得那么漂亮,还不是得乖乖等死?别看了……谁会来救你?谁会站在一个声名狼藉的神这边?”
“笑死我了,你的名声可是比我还差,有什么资格这么说?”
……
“不要追。放她走。”
“可是……”
“你连我的命令都不听了?”
“她犯下那么大的罪孽,万不可被饶恕。”
“她是无罪的,她是被污蔑的。就算要审判,也是我来审判,你有什么资格越过我?”
“恕我直言,在这件事上,恐怕您无法做到公正。”
“你这是什么意思?”
“您对她的偏袒,早就影响了您的信誉,我不相信您对此一无所知。”
“我没有偏袒她。”
“那您就把她抓回来审判吧。在诸神面前,好好地审判她。”
“你在命令我?”
“如果您不愿意,我可以代劳。只要您——不嫌我僭越。”
“我嫌。这件事你别再插手了。”
“我作为重要的见证者……”
“没错,你是第一个看见的,而且,所有的见证者都是你忠实的仆人和朋友,怎么会这么巧?你以为我是傻子?”
“您怀疑我?”
“你心虚了?”
……
除了这些支离的片段,还有一个稍长的,完整的片段。
一个黑影,躺在暗红的弯舟上,无风自漂流。这片血色的水域幽暗阴冷,一望无际,连天空都布满了好似没有缝隙的重重乌云,像一个永夜的梦魇。
一个浅金色长发的白衣女子,踏着血色的湖水而来,静静地掀开了挡在船头的黑色帘子,进入其中。
这看起来与背景格格不入的女子并没被舟中黑影赶走。短暂的沉默之后,黑影开了口,声音低沉,语气不善。
“你也是来讨伐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