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罗拉本以为,那一夜帮守护灵净化戾气之后,她应该会更愿意依赖她才对。
但守护灵不知是怎么想的,又连续很多天对她避而不见。
奥罗拉担心是戾气还没净化干净,不断地留纸条,追问她到底怎么样了,她只会回同样的三个字:我没事。
那三个字一如既往的是拼贴出来的。
像她这个人的形象一样模糊。
这让奥罗拉感到不安。
她只好安慰自己,她答应过,秋分祭会一直陪着她……那时候,她总会露脸吧?
由于心有挂碍,从那之后一直到秋分祭,奥罗拉觉得,万物都灰蒙蒙的。
秋分祭第一天上午发生的事,更让她觉得万物失色。
在宣布圣殿一年得失和人事变动的环节,她很喜欢的两个导师被宣布考评不合格,明年就要离开圣殿,不再任教。
在同一个环节,许多罗沙赫林和基洛莫斯的骑士也被宣布不够称职,明年起从圣骑士降为普通骑士,解除一切圣殿职务,遣回原籍,而他们的空缺,绝大部分由伽西格兰的骑士顶上。
她暗自算了一下,这么一变动,伽西格兰的骑士在圣殿升到了快百分之三十的比例,而罗沙赫林和基洛莫斯的,则降到了百分之十二和百分之十八。
虽然这些年圣殿里伽西格兰的骑士比例一直稍多,仅次于圣殿宗主国威夫伽格,但也不会比罗、基两国多太多,也就差个百分之三左右……这次它的比例竟一下子升了那么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母国骑士断崖式的减少率,从去年的百分之十八一下子跌到了百分之十二。如果只是人数少,职位影响力高些倒还好,但这次骑士团这么一换血,除了团长们依然都是威夫伽格人,其它高层领袖里,她母国的人几乎都被撤完了,实在让人不免多想。
而且,今年考评不合格的五个导师里,那两个颇受圣女圣子们欢迎,也受到她喜爱的资深圣导师,都是罗沙赫林人,另外三个都是级别没那么高,资历没那么深的年轻小导师——来自基洛莫斯和其它国家。
教皇想要抬谁压谁,实在太明显了。
作为被压的那一方,她难免觉得不痛快。
至于测评标准?那就更让她心头憋闷,怒气四射了。
派大部分罗沙赫林的骑士都去做难度为S级和A级,甚至超S级的任务,但是名为B级和C级,完成不了就是考评不合格,反正定级别的权利掌握在教皇的人手里,谁能说不?
打死她也不信“用凤凰尾羽、龙之逆鳞、独角兽心脏请隐世的圣器制造师库拉·库拉提做一根法杖”是B级难度的任务!任何一个骑士光是能拿到其中一样东西,或者让失踪多年的库拉提重新开工,都能吹嘘一辈子了!
还有什么“用七天时间劝食人魔花吃素”“用三天时间开启一棵普通猴面包树的灵智”“用一个月让中部沙漠的所有毒物都变得无毒”……她不知道被强制摊派这种任务的倒霉骑士怎么想的,反正如果是她,她就会想:我要这么厉害我为什么还要当一个受摆布的骑士?我直接除掉教皇自己上位好了!
在奥莉薇娅宣读一年的奖惩结果时,看着多米尼克依言从双面箱的黑面中拿出越来越多的纸玫瑰,扔到大殿礼坛上代表神明无情惩罚一面的“黑色赫莉奥女神”雕像口中,看着那些代表她国徽的玫瑰被雕像腹内的火焰吞噬,她就觉得更不痛快了。
当然,代表神明赞扬一面的“金色赫莉奥女神”雕像,发髻上被插了很多代表迦西格兰的鸢尾花。爱国的奥萨娜难免表现得更加容光焕发。由此而想到她和奥萨娜的友谊果然不可能纯粹,她就更更不痛快了。
多米尼克还时不时地把目光瞥向她,让她想起他之前忽然严肃地对她说“你必须当上圣祭司”这种话,她开始想砸点东西发泄一下了。
旁听完这个内部考评环节,在代表圣殿组织与民同乐小游戏,发放秋分礼物给信众时,奥罗拉又受到了新的打击。
原本,这是她很喜欢的一个环节,她喜欢看到人们放松玩乐的表情,也喜欢听别人顺便跟她分享今年的好事趣事。在那些时刻,她会觉得,自己像个人偶一样一直站着,保持优雅,保持微笑,说着许多被规定的台词,偶尔也是有点意义的。
可是这次,教皇十分看重的拉尔夫皇子和克雷格皇子不请自来,当着信众的面,拆她们这些圣女的台。
她们像往常一样,发最新版的祈祷念珠和圣徒事迹图册之类的礼物,一边说“神明一直注视着我们,愿我们守护圣心,一如既往”。
两位皇子则在旁边大声说,他们要代表教皇送信众们一些新鲜东西,一些由教皇的科技团队大力研发,力量堪比神力的小仪器,让大家都能跟上变化的时代,不被古板过时之物蒙蔽。
她们像往常一样,主持“诸神知识知多少”“降魔故事知多少”之类的竞赛。
两位皇子则在大声举办“科技引领未来,科技压倒一切”“教皇的十大光辉事迹”“若诸神无法苏醒,我们该如何以教皇为中心向前进步”的演讲,还拿出精美昂贵的食物甚至真金白银,去奖励能背下最多演讲内容的人。
她们像往常一样,拿出彩泥和模具,号召小孩子们捏出自己喜欢的神明或圣徒。
两位皇子的侍从则在旁边指指点点,力求务必让小孩子们把心中崇拜的脸都捏得像教皇。
……在他们的干涉下,直到活动结束,往年供不应求的秋分礼物,还剩下许多,她们精心准备的每个摊位的人流量,也都少了很多。而且,她们还被迫听了很多贬低神力,抬高科技,贬低神明,赞美教皇的话。
奥罗拉恨不得把那两位皇子踹走,偏偏拉尔夫还要见缝插针地过来跟她搭讪。
原本,由于她亲爱的母亲是绿色眼睛,她对一切绿色眼睛的人都有点天然好感,可是拉尔夫的绿眼睛在她看来却怎么看都很不顺眼,他那强行染成浅金色,只发尾露出一些黑色的蟑螂须大背头,就让奥罗拉看着更膈应了。
——学谁不好,非要学多米尼克的发型,由于颜色不均匀,看着更难受了。
她原本还指望奥萨娜帮她把人引到别处,转头一看,却见奥萨娜被克雷格缠住了。
拉尔夫还只是偶尔过来跟她搭讪呢,克雷格就像长在奥萨娜身边一样,一直守着她旁边的阵地,哪怕中间有点空隙,也被两人各自带的助手,或者热情的信众挤满了。
至于奥尔佳……奥尔佳倒不是不想过来帮她,但是她自己怕奥尔佳那个暴脾气祸从口出甚至祸从拳脚出,一不小心落下一个打骂皇子的罪名,于是疯狂眼神示意,让她别过来。奥尔佳只好不断地收回她的脚。
烦躁越来越重,奥罗拉觉得自己训练有素的微笑都快要绷不住了。
——直到一名自称卡莉塔斯的女子出现。
她身形高挑婀娜,披着橘红色的流苏毯和同色的浅深渐变前短后长枫叶状长裙,着一双轻盈的酒红色布鞋,翩然而至,仿佛秋之女神的化身。那顶石榴红色的覆舟型帽子,犹如一弯下弦红月,裁下一片星光,化作银帘,遮住她的真容。
她身上没有任何金银珠宝点缀,甚至连一点纹饰都没有,但过于独特的打扮,还有莫名给人以威压的气场,却让在场所有信众,圣女,还有皇子,都为之静默,侧目。
她走了过来,径自拉起奥罗拉那只被拉尔夫盯上的右手。在拉尔夫伸到一半的手和尴尬羞恼的表情面前,在众目睽睽之前,她微微低头,在奥罗拉手上印下轻柔一吻。
熟悉的心动,强烈的预感,瞬间击中了奥罗拉,犹如电流。
灰暗的万物好像一瞬间恢复了颜色,而且,被她的红色,染得更加热烈。
奥罗拉借着递礼盒的机会,向那女子靠近,手心出汗,内心狂跳,一贯伶俐的口舌,一时竟组织不出什么语言,只是小声说道:“你是……”
女子借着礼盒的掩护,抬起被流苏毯半掩住的修长手指,恶作剧般的挠了挠奥罗拉的手心,在她耳边低语:“我是。”
随后,她收好那个包装精美的金色盒子,又当着众人的面,柔声对奥罗拉说道:
“奥罗拉大人,或许您已经不记得我这个无名氏了,可我却无法忘怀您曾经给予我的温暖……”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途径圣殿,像孤魂一样无望地徘徊,是您给了我救命的食粮……”
“我是您最忠实的信徒。”
“为了能再见您一面,我付出许多,等待许久。如今,总算得偿所愿。”
她说她是她忠实的信徒,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哪怕知道这只是她掩盖身份的托词,奥罗拉还是觉得十分惊喜感动。
好像心湖里波澜动荡,忽地开出一朵水晶之花。
耳边的一切杂音,一切议论,她都听不到了。
她只能听到她们两人的声音。
“那么,你这次是来……”
“托您的福,我渡过了最艰难的时刻,进了一个剧团,这次还受邀来为秋分祭演出。”
“我实在难以控制激动的心情,所以提前来拜会您。”
“请原谅我的冒昧,不知我是否还有荣幸,替您分担一些劳务呢?”
说着,她拿出一方丝帕,温柔地帮奥罗拉擦去额角的汗。
奥罗拉点了点头,绽开了明媚的笑容。
在“卡莉塔斯”来了之后,拉尔夫再也没能找到机会跟奥罗拉搭讪。
理由很简单,她旁边那个忽然降临的神秘女子吸引了大多信众的好奇,本着物以稀为贵的大众共识,大家都觉得,总得问她个问题或者多看几眼,这趟才不亏。由她来帮奥罗拉一起管理摊位,让奥罗拉负责的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拉尔夫根本挤不进去,哪怕侥幸靠近一点,都会被一股邪风吹远了,差点摔倒。
他只能远远地看着奥罗拉,目光更加痴迷——她笑起来更惊艳了。
奥罗拉完全把拉尔夫抛在脑后了。
她一边组织活动、派发礼物,微笑着说祝福语,一边用心语传音跟“卡莉塔斯”对话。
寥寥数语,奥罗拉就知道,她亲爱的守护灵为了混进剧团,花了多少力气,又为了帮这个剧团打败其它竞争者,争夺这次来圣殿演出的机会,多少夜不眠不休。
非但如此,为了能争取更多陪她的机会,为了搭上这次受邀参加慈善义卖和秋庆晚宴的普契克公爵——基洛莫斯最古怪的贵族,她还拉上奥尔佳的族人们一起,磨了她半天,答应了她许多很没面子的要求,包括给她养的宠物熊唱生日歌。奥尔佳知道这事之后,还大肆嘲笑了她一番。
奥罗拉还知道,她这次故意扮演另一个大陆的人,穿“奇装异服”而来,主要是为了让她第一眼就能发现自己,
奥罗拉当然开心,但依然怪她不肯露面。
她也不相信“卡莉塔斯”是她的真名。
守护灵反唇相讥。
“怎么,你不是说不在乎我长什么样,也不在乎我叫什么?”